座上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侄儿来了,与本帅同座。”
右侧朝廷官员脸上都有点不好看。
但见少年天子走上前去,嘴角挂点笑,挽袖子与卫琨同坐。两人同席并不拥挤,显然卫琨为今日早有安排。
苻秋扫视一圈,朝廷来的都不认识,为首一人年约五十,高冠博带,朱红文官袍服在身,蓄一把山羊胡,胡子花白,两道深刻皱纹自鼻侧而下。
“秋儿同大学士还是头一次见面罢。”卫琨抬手引苻秋去看,忽恍然一拍脑门, “现当称右相了,多年不在朝中,竟不知事了,该罚一杯。”
卫琨抬手便是一碗烈酒,酒液自下巴滴落,不片刻露出碗底。
那方文士一时都有点忿忿,两个年轻小子,推案便要起身来与卫琨对饮。
右相回头一眼,他二人都是袁光平的门生,一时只得隐忍不发。
苻秋端着片西瓜,还没入口,忽闻硬朗一声——
“臣奉太后懿旨,迎皇上回京,太后还有一道旨意给大帅。”
卫琨眯起眼,阴笑道,“妇道人家,何时也能对朝纲指手画脚了。”
右相袁光平脸色顿时有点不好看。
不过瞬息,卫琨缓了语气,又道,“若有家书来,倒是可以听听。”
袁光平嘴角下拉,似在思索究竟要不要当堂念宋太后的懿旨。皇帝坐在卫琨身旁,话一出口,便如覆水,宋太后要留他在关外的意思流露出来。那卫琨虎背熊腰,一巴掌就能把小皇帝捏死。若发起难来,在场的都是文官,谁也拿他没办法。
一番思量,袁光平终不敢贸然而行,遂笑道,“不是什么指点朝纲的旨意,不过担心亲儿,人之常情罢了。下官失言,当罚。”袁光平执起酒杯,干脆喝完,只想快点令卫琨把人交出来。
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好的办法,太后懿旨,于卫琨这样常年镇守关外的虎将,不如在京城之内好用。
再观皇帝,胃口大开,也是了无忧虑之故。
至少卫琨还有一件功绩,便是收留皇帝,袁光平颇感安慰,起身走前要敬苻秋的酒。
苻秋刚啃了西瓜,羊腿还没来得及塞进嘴。他看看羊腿,又看看右相,看在右相眉目间与东子有四成相似的份儿上。他擦净手,端起杯子,干了这一杯。
谁知一杯之后,还有一杯。
足五六杯下肚,苻秋嗳口气,本来东子没来有点不悦,这会儿喝得晕点,看着右相依稀有点东子的模样,倒也心满意足。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出门来苻秋便吐了,他被姜松拉着灌了一肚子黄汤,佝偻着背正难受。
肩上被一拍,抬头便见袁光平。
袁光平欲言又止,正想说句什么,忽又转了话锋,只道,“太后甚想念皇上,希望皇上尽早动身回京。”
苻秋点点头,又摆摆手。此时卫琨走出,将他后领子一提,笑嘻嘻朝袁光平道,“咱们皇上醉了,大人不如先回,明日本帅安排人马,带着右相好好逛逛扈阳。今晚 月色倒好,可惜辜负了,吐成这样。来,四叔背你,像小时候那样。”说着卫琨将苻秋扯到背上,背着他,一晃。
袁光平膝盖登时挨了一脚。
苻秋人事不省。
卫琨犀利的眼犹如鹰隼,登时令袁光平背脊冷涔涔冒汗,只听他说,“右相家的老幺,在本帅手底下带兵,立了大功,本帅尚未曾赏他。不知该赏些什么。”
“他自小离家,本官与他也有十数年未见。”袁大人双目通红。
卫琨看了眼天上月,正眼不看袁光平,转了个头,说,“袁歆沛有将才,当个太监太屈才,不过有些事终归是天注定。当年追回他入宫的不正是皇后的旨?老十虽做了鬼,成王败寇,不说他好。但本帅看,至少他眼神还不错,否则也不会让袁大人领右相一职。你说是不?”
话一说完,卫琨却没停留,背着苻秋,小声哄着出院子去了。
苻秋落到床上,胃里仍闹腾得厉害,拽着卫琨不撒手。
卫琨便在床边坐着。
只见小皇帝脸贴着被子,脸孔发红,显是酒气上头十分难受。
卫琨一只手搭在他脖子上,抵着他的喉结,目光沉沉。
“四叔……难受得紧……”苻秋头在卫琨手上蹭了蹭。
“煎醒酒汤来。”卫琨朝外吩咐,又低头,摸了摸苻秋的额头,并不烫,小声安抚,“喝点醒酒汤再睡,天天去喝花酒,怎也这么不抵事。倒是像你父皇,他比你还没出息,一杯即倒。小时候,都是四叔给他挡酒。”卫琨的手贴着苻秋的脖子,缓慢抚摸下来,将他衣领拉好。
“父皇不喜欢我,不爱同我说话。”
卫琨笑道,“他就那么个寡淡的性子,谁也不理。连同胞的八弟掉进水里,都是老十下去捞的。”
苻秋眼睛眨了眨,似清明了些,他口干,一蹙眉,卫琨便拿来水喂。
待他重躺下,才道,“那时候替他挡酒,后来就替他镇守边疆,你父皇不放心四叔,才给四叔改了名姓,说他皇兄为国捐躯。”
苻秋脑袋动了动,“四叔恨父皇么?”
卫琨眯了眯眼,一时间塞外风沙,白光黑地,大雪如盖,还有数不尽的思念与令人窒息的孤寂袭上心头,摸了摸苻秋的额头,他说,“恨不恨的,他都走在我前头。四叔这些年常做梦,与你父皇饮酒对弈。已数十年未有此等光景,光做梦便不愿醒来。”
苻秋点头,重眯上眼,醒酒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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