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琴房位于别墅的东北角,外面是一片很大的池塘,岳文龙在里面能出什么岔子呢?进一步说,在这幢别墅里,除非他自己故意,否则他岳大少爷在自己家里又能出什么岔子呢?
程显回头看了看岳文龙,后者的眼睛正对着他报以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微笑,一种主权所有者的微笑。这个笑容在向程显释放一个信号:在我面前,别想轻举妄动。
那一瞬间,程显有种野兽踏进陷阱的感觉,然而那个时候,想再抽身已经迟了。
于是每一次,程显坐在琴房外面,对着那充盈流淌的旋律,他胸中都有恨意在一点一点地滋长。他不长于口舌上的快利,不太会用语言来表达争取些什么,他人仅用两三句话,就将他的自由夺去,他甚至都找不到讨价还价的缺口。如果可以用拳脚解决问题就好了,如果可以直接用拳脚来代替言语就好了。——许多年后,程显掌握了这一点,在他付出了一系列代价之后。
那个时候的程显远没有今天的老练,他的心还不够硬,脸皮还不够厚。别人用技巧性的言语攫去了他的利益,他既无法在言语上收复失地,也不好意思用拳脚回击。每当岳文龙在里面弹琴,他斜靠在外边的沙发上,手里摩挲着骏骏送他的香烟壳,壳上画着四不像的涂鸦。他用指腹把烟壳搓来搓去,对着窗户外面一角逼仄的天空,想着做下这涂鸦的小不点儿,绵绵不绝地。
他在墙这边望着香烟壳上的涂鸦发呆,墙的另一边岳文龙把头微微仰起,手指在琴键上陶醉地翻飞。偶尔程显隔着窗户向琴房里投去漠然的一瞥,总能见到琴凳上的少年似乎超然物外的身影。
然而超然物外的岳文龙却成了程显的噩梦。
这个噩梦是循序渐进的。作为岳文龙的贴身保镖,程显被要求住在岳家的别墅里,岳文龙走到哪儿,他要跟到哪儿。那段时间,程显的抑郁不乐挂在脸上。他几乎从不正眼去瞧岳文龙,而岳文龙偏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气度。程显越是脸色阴沉,他就是越是眉眼含笑,甚至好几次十分之关切道:“阿程哥身体不太舒服么?”
面对这句话,程显又总是硬梆梆地迸出两个字,“没有!”同时他腹下蹿起一股无名火,很想冲着那张漂亮的面孔来上一拳,把那抹自得的微笑击得粉碎。
岳文龙像是早就洞悉了他的心理,他也因此笑得更加真诚款款,“无论如何,阿程哥都要保重自己啊!”
程显就扭过头,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不过大致说来,程显跟岳文龙之间并没有起过什么冲突。程显自己固然不会多搭理他的这位少东家,岳文龙也仿佛并未更多地把程显看进眼里。作为当时的岳建益的独子,岳文龙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很优雅,优雅而面带微笑。岳建益的几个手下曾对程显道:“岳少爷待人挺和气,是不是?”
程显不答,心里想起的是岳文龙一个人坐在琴房里弹钢琴的画面,——一个美少年,微仰了头,陶醉在另一个远离红尘的世界中。“待人和气么?”程显不觉得,那小子只是从不跟任何人置气罢了。诚然,岳文龙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种模样确是会被人误解为待人和气的。日复一日,他护送岳文龙上学、放学、出门;日复一日,他体会着面前的美少年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之意。这股冷酷之意,在岳文龙的弹钢琴的时候,在岳文龙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那个小子以为自己高踞于所有人之上,”这是后来的后来,杨淮放向程显提到岳文龙时给出的评价。
对此,程显深以为然。
他把酒瓶递到嘴边上,一抬手,却没有酒出来。程显低头一看,再晃一晃,才发现瓶子已空。
腰花已冷,夜风已凉,街边很多小店已是黑灯瞎火。这边小排档的男女老板打着哈欠坐在店里,神情木然,昏昏欲睡。
淡淡的酒意温热了程显的身体,他的脑子变得很重,舌头变得不灵光。他丢下筷子,下意识地到口袋里掏钱,不意摸出一串钥匙和一张揉皱了的纸。
程显一愣,对着钥匙和纸看了又看。他慢慢地拣了两张钞票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店老板走过来收拾东西,顺带找钱给他。程显接过找头,捞手将钥匙和纸攥住,揣到口袋里。
没有什么计划,更没有什么清晰的想法,电动车载着程显,孤注一掷地冲进黑凉的夜。刚下去的那瓶啤酒在他肚子里沸腾,程显握着车把的两只手热得冒出细汗。他像是刚从一场搏斗中幸存,眼里闪烁着恐惧、狂热、焦躁,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电动车的轮子不断地将道路吃下去,到最后,程显翻腾的意识里只剩下岳建益写在纸上的那行字。那是岳骏声如今居住的地址。
一片建成没多久的高档公寓小区,小区四周围严丝合缝地竖着儿臂粗的铁栅栏。小区门口站着身穿制服的保安,走来走去。他发现了来到近前的程显,推着可疑的电动车。
程显没有看他,他当着那个保安的面刷了手里的感应钥匙,走过应声而开的铁栅。铁栅之后还有公寓大楼的门禁,程显停了车,刷了手里的第二把钥匙,终于进到电梯里。童话故事中,王子想见到被魔法困在城堡里的公主要跨越重重障碍。同样,他这只兽要想见到那朵蔷薇花蕾,也要经历类似的东西。
出了电梯,程显越走越慢,好像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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