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没有睁开眼睛就笑了出来:“你不是很厌烦我么?今日难得你兴致高涨,就怕你日后忆起来更加厌恶我,还是收口的好。”
关靖明显怔了一下,缓缓道:“是这个原因么?”他顿了顿,“我并未厌恶过你。”
治焯精神一振。
“若你有何要求,我虽未必替你去做,但说来也无妨。”
怎么想来都不是门客应对主人的言辞,他们之间总在不经意间就颠倒了身份,至少也是在同一个层面上平起平坐,没有主与客之分。
“你这么说……若什么时候你想走,请告诉我。”
关靖一怔。
门外越过廊道,园圃中的花木都浸透在日出前幽蓝的光色里。
治焯声音沙哑:“我自知无力留住你,若你想要离开,去做那些于你而言重要之事,告诉我,若能为你助援,我自当尽我全力。”
朝阳的金光突然越过对面的屋脊贯穿清晨的云气,金灿灿地照进了室内。
屏风上连绵起伏的山峦化为陆离的影子投到床前的簟席上,床边挂的薄丝帷帐也闪着星星点点的金光,舍内一片奇景。
关靖眼中五味杂陈,无言以对。
已近卯时,治焯唤了句小窦,守坐门外整夜的那名侍僮立马睁开眼睛,进入卧内,侍奉治焯洗漱更衣。
关靖皱眉问:“你身负重伤,要往何处?”
“今日非洗沐,自然是往宫中。”
二人平凡的寒暄关怀,让小窦手中事也顿了顿,抬起眼睛偷偷打量。
有细微的变化在二人之间产生了。
一来一往总共两句话,关靖正坐在原处,默然望着治焯皂衣穿戴整齐,红血浸透的医布被锦缎全然掩盖,治焯系好佩剑,此刻看来他似康泰无异。
治焯走出房门,两人没有再说话。而在小窦眼中,那两张线条清晰的脸上各有所思的表情,在晨光里晕开化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
屋舍里各种光影夹带园圃中草木上散发出的香味,这幅仲夏里涌动热意的图景,一直到后来,鲁国郊外人去楼空的时候,小窦都没有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鲁国:此时是临沂附近的诸侯国。
☆、卷二十四 结
阿斜儿走出房门时,并未认出廊檐下站着的背影。
那是一名跟他年纪相仿,气韵却沉稳得多的男子,从他远视着天的侧面就能看出,细致轮廓构置出的该是一张俊美的脸。
盛夏景致葱茏,绿意闪亮耀眼。映衬着那具柔韧挺拔,又并不瘦弱的身躯,阿斜儿有一刻也忘了自己耿耿于怀之事。
他是何人?
那双眼睛收回视线转了过来,的确是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孔,不知为何,最初却让阿斜儿联想到草原上的狐。
对方看到他,便跪下俯身道:“王子殿下,丞相大人吩咐小人送您一程。”
“你是……”阿斜儿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似曾相识。
对方就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
“您忘了么?”
阿斜儿疑惑地望着那双有着长而密落睫的眼睛:“是你!”
前夜蛰伏在墙头,向他伸出援手,尔后自称丞相门客,把他引领于此的人。
在那个过程中,对方一直蒙着面,除了那双灵透的眼睛,阿斜儿没有想到掩面的黑绢后是这么一张眉目清俊、甚至说得上有几分妖媚的脸。
“快请起!”
对方站起身,微微一笑:“马厩在院西,殿下请随我来。”
为了避人耳目,戟和匕首都丢弃了,阿斜儿紧握着田蚡赠送的贵重长剑,尾随男子。
自他当上左大当户不久,从参议机密政事起,就知道长安有王公与他们私下往来。义父伊稚斜跟丞相田蚡之间的关系,就是在他向伊稚斜请示要亲自来长安一探究竟时,伊稚斜亲口说的。
“汉皇帝刘彻上月遇刺之事尚未平息,现在去容易引来事端。”
“请父王放心,长安事大,近况恐有闪失。孩儿愿只身前往,稍微打探就回来。”
伊稚斜当时低眉想了一下,便对他说,丞相田蚡是可投之人,“到了长安可先拜访他,也亲眼替为父看看,他们准备如何。”
一切如预想般顺利,他在丞相府得到了款待,也得知兄长并未遭到斩杀的消息。
但听完那个消息的瞬间,他就感到热血冲顶的愤怒和难以置信。
“您说什么?”
那时,他席未坐热,自外面匆匆赶回的田蚡望着他长叹一口气:“御史中丞得势一手遮天,成为他的入帐之宾,侍奉床笫也会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阿斜儿宁死也不相信!兄长他绝无可能……”
“人的性情可是会变的,否则明知您在担心,他为何不回楼烦去?”田蚡一声冷笑,“他们的事连市井之中都传得沸沸扬扬,不过究竟如何,王子尽可亲自去中丞府上探个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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