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仲自己倒是平静如昔,淡淡道:“三年前在幽城伤了,不妨事。”
将军哀叹:“幽城……唉。”
三年前与匈奴那一场大战,打得着实是艰辛,将军只知道当时石仲以羽林军身份护送青州王前往幽城督战,却并没有听说过他受伤的消息。
石仲道:“些许小伤,哪里值得惊动你们。”
他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人在沙场,干的都是搏命的事,缺胳膊少腿都是寻常,石仲这伤势看着吓人,放在战场上,确实也不算厉害。
将军便不作声了,心里却还是十分地惋惜,觉得挚友那一张好皮相真是可惜了。
石仲斟着酒,突然说道:“听闻翁主为你买……娶了一门亲事,如何?”
将军饮了一杯:“……”
石仲又道:“当年你那件事出来,我也十分惊讶,以前在军营里我都没看出来,原来你……嗯,不过也真叫人佩服,军营那种地方,也亏你定力过人,才掩饰得住。”
将军又饮了一杯:“……”
石仲继续道:“我曾远远地见过你……夫人,确实同军营里那些男人大不一样,虽然……坊间那些人说得不好听,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将军皱了皱眉头:“坊间?坊间说什么了?”
“说你……夫人,是翁主在南歌馆门口花一两银子买回来的。”
将军感到喉头一股热血翻滚,好像又要吐血,但他却毅力惊人,愣是生生地忍下了那股热涌,艰涩道:“一……一两?!”
石仲点点头:“都是些传闻而已,翁主气度端华,雍容高雅,哪里会如他们所说的那般随便,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整个大庆上下都盯着你们家,五花八门的传闻多得是,我前儿还听手下的人说,你压根儿就不喜欢男子,你瞧瞧,都说的是些什么话,简直是将你置于不忠不义的境地,不过没关系,我当场就将那乱嚼舌头的打发去西城门搬砖去了……”
将军只觉得耳中轰鸣,再也听不下去石仲的话,连饮几大杯,干脆两眼一闭,趴倒在桌子上,来了个人事不知。
第二天近午,将军才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慢悠悠地回了家。
一进正厅,看到端坐在那儿的少年郎,他便觉得头更疼了,要不是少年立刻便瞧见了他,笔笔直直地站起了身,他一定掉头就走。
“将……将军!”
少年红着脸,用他最洪亮的声音叫道。
“嗯。”
将军敷衍地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下,少年立刻便倒好茶,双手奉给了他。
将军接过茶杯,默默地喝着。
“将……将军,您……昨夜去哪里了……”少年低下头,悄悄地看着他,鼓起勇气,小声地问。
“……去朋友家,喝了点酒。”将军严肃地答道。
“哦……哦。”少年拘谨地点着脑袋。
将军看了他一眼:“怎么?有事?”
“没,没有!”少年连忙摆手,将军这才看清他眼底青黑,似乎是没睡好的模样。
将军心里一动,狐疑道:“你眼睛怎么了?晚上没睡好?”
少年受宠若惊,扭着手别过脸去,却还是遮不住一脸心虚:“没……没有。”
将军皱眉:“没有?没有睡?”
少年两只手都要扭成麻花,深深地埋下了脑袋,低低地“嗯”了一声。
将军立刻想到,他昨日就那么把头回见面的“夫人”丢在房里,自己跑了,照这小兔子的性子,该不会是为了等自己回来所以才一夜没睡吧?
他看着少年忸怩不安的模样,心里既觉得厌烦,又觉得有些愧疚。
他自小浸淫在军中,接触到的都是心直口快,抗打抗摔的糙汉,着实对这样比部分女人——比如昭德长公主那样的——还要娇弱的男人有些看不过眼,不过以往只觉得事不关己,所以也没觉得怎么样,可如今自己家里却偏偏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能不叫人糟心?
但是仔细一想,谁让自己当初非要撒谎,而母亲又将人买了回来呢,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也断然没有平白欺负这无辜少年的道理,所以竟也没办法太冷漠恶劣地对待他。
甚至,不仅不能冷漠恶劣,恐怕还得放尊重着点——全家上下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呢,恐怕他若是今天在这儿对少年说上句重话,明儿清早街头巷尾就该议论上了。
简直……简直就是供了尊活菩萨在家啊!
将军心里哀叹。
不过,提到母亲买人回来这件事……
将军左看右看,下人们都不在旁边,料想他们说话大概不会被人听见,便凑了过去,小声问少年:“母亲,当日花了多少银子买你?”
少年顿时便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扑通”一声便扒着将军的腿跪下,泪光盈盈地看着他:“将……将军!翁主当日同我签下的是终身死契,我们……我们不能赎人的!我知道,我……我身份低贱,入不得将军的眼,只求您别赶我走,我……我手脚齐全,做什么活都可以!”
“喂喂喂,”将军慌了,见左近无人注意,连忙拉着他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就打听一下你的身价嘛,哭什么哭?”
“您……您不是要把我退回去?”少年捂着嘴哭道。
将军抬了抬眉毛,他是法盲,压根儿不懂这些个规矩,原来可以退掉吗?不过……这人刚刚好像又说他是退不掉的。
唉……将军心里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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