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妆妃期盼似地抬起头,「三郎在等我?」
「是啊,他在等你。从前他那么喜欢你。」桑陌好笑地替她擦泪,仿佛在哄年幼的娃娃。真是,平时嘻嘻哈哈做出一副姐姐的样子,到头来是谁照顾谁?
三百年来,不知听了她多少次唠叨:「那年,你十六,和妹妹陪着母亲去进香,国安寺的禅房前遇到微服出巡的他。你掉了一只细金镯,他帮你拾起,你第一次发现原来国安寺里的竹子长得也很好看。」
「呵呵呵呵……」怀里的女子破涕为笑,垂下眼睛,咬着嘴唇低声补充,「他还夸我的裙子漂亮,呸,那条裙子明明是穿旧了的,我还缠着我娘想做条新的呢。」
「是是是,其实他夸的是你,不是裙子。」
桑陌一语道破她的甜蜜,妆妃有些脸红,扭身飘上高高的楼顶,俯视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我原先只当他是个书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身份。不过他真的不像皇帝呢,我也不想让他当皇帝。忙得没日没夜的,连顿饭都顾不上。做对平常夫妻,一起吃顿饭,没事说说孩子,想想将来,就挺好。你说是吧?」
桑陌还未开口,她却又自顾自地说了开来:「三郎说,要在宫外给我造栋小宅子,两三间房,一个小院,隔壁还有邻居。就我们两个住在里头,冬天赏雪,夏天看星,春天种几株小野花,秋天就晒着太阳数数落叶。真好。呵,他是一国之君呢,这些事只能说说罢了。」
「我生日的时候,他还为我写曲子,排练上歌舞,真热闹……」
她因往事而泛起的笑容明艳得叫满天繁星黯然失色,桑陌站在她身旁,默然不语。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还未进门就能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空华立在桌前提笔作画,南风候在他身边,一边磨墨一边探着头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漫无边际。
桑陌倚在窗前看,他握笔的时候总是捏着笔杆的高处,手腕轻挥,一副闲适姿态。于是笔锋过处也比旁人多了分挥洒自如,笔下气象万千。
目下空华画的是一枝老梅,虬枝盘旋,花朵错落有致。有心数一数,刚好八十一朵,乃是一副九九消寒图。眼下冬至将至,正当时令。
还是这么体贴周到会讨人欢心,我无爱无欲的晋王殿下。
房中的人谈笑间偏头看了过来,于是手中的笔便停了:「桑兄回来了。」
桑陌没有进门的打算,隔着窗户跟他客套:「是啊,怕一不留神就让你把我们家南风吃了。」
那边的人狐狸般将嘴角弯起,一双墨色的眼瞳亮得炫目。
冬至大如年,这一天要敬天祭祖跪拜父母。城东郊外远远望去一片烟熏火燎,三里外都能闻到锡箔纸的檀香味。孤魂野鬼们一个个穿着整齐的新衣从烟雾深处走来,嘴边的油腥子亮晶晶地闪,袖子里的钱袋沉甸甸的,还叮咚作响。
桑陌站得远远的,空华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纯黑的衣衫有微光闪烁,是锡箔纸上的银屑:「你怎么不去享受供奉?」
桑陌替他把肩头的烟灰拍去,如实作答:「我一未娶妻,二无儿女,谁还记得我?」
「那兄弟呢?总有侄儿外甥吧?」空华记得他还有弟妹。
桑陌笑了笑,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我三弟比我出息,考了个功名,可惜他不认我。」
其实也无所谓伤心不伤心,他七岁进宫时三弟不过是个呱呱啼哭的婴儿,后母提防着他的「险恶用心」,抱都未曾让他抱过一下,谈何兄弟之情?也曾在街边酒楼中有过一面之缘,他正同一群同窗谈文论道,面容举止像极了父亲,一眼便知是自己的兄弟不会错。
两年后,三弟考取进士及第,光宗耀祖,跟着一群官场上的新人来到自己跟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低头,叫他「桑大人」,年轻的脸上混杂着轻鄙、厌恶和畏惧。自己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没有功名,没有军功甚至连官衔都是低微,却手握惊天之权,掌控百官生死,是晋王手下一条张牙舞爪的狗。
他一身正气品性高洁的三弟怎能甘愿有这样一个哥哥?果然,此后弹劾自己的奏折里次次都有他的名,每每都是金钩铁划力透纸背,恨不得能凿进他的心。
耳畔低低传来女人凄楚的哭声,小道上三三两两地走来几个身穿白色孝服的男女,有的打着招灵幡,有的沿路洒纸钱。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女人手捧灵位哭得伤心欲绝,不得不靠人搀扶着走。
断断续续地听到人们的劝慰声:「别伤心了,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女人只是哭,哭声哀怨得如同在半空中扭曲消散的青烟。
桑陌知道她是谁,三月前刚见她着一身通红的衣裙嫁人,没想到,喜服都还未旧,就要另换一身孝衣。
「幼年丧父,青年丧夫,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长久。」空华顺着桑陌的目光看去,冷酷地道出她一生的悲惨。
桑陌没有理会,从袖中取出一只豆子般大小的金锁,内里中空,似乎装有小铁珠,外以红线相系,拿在手中「铃铃」作响。
空华一眼认出此物:「怨铃。」怨魂日夜哀恨哭啼之声凝聚成形则为怨铃,怨念越深则铃音越显清脆,直达数里之外,道行稍浅的山野鬼众闻之,如魔音穿脑,避之唯恐不及,可作辟邪之用。只是若非刻骨铭心之痛,也无法有如此深厚的怨气,不知道这艳鬼是从哪里得到此物。
「你二哥那儿拿的。」桑陌仿佛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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