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武林盟主,司徒庆早已洗练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然而此刻,他骤然眯起的眼睛亮得骇人,瞳仁盛满了久违的暴怒。脸侧凸棱的咬肌、太阳穴暴起的青筋,使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二十年前,无助地跪在剑门狼藉里,仰天长啸的年轻男人。那时雄关巍峨天地苍茫,谁来过问他剑门七十二人生死,谁来告诉他,他这不肖的幸存弟子,该怎样与那穷凶极恶的魔教对抗,雪剑门之耻!
暗卫营统管胡不思向青城派呵斥道:“一派胡言!”
丐帮席中的三江两湖总舵主洪岩童也恼道:“司徒盟主高风亮节,江湖中人有目共睹!唯有青城派的牛鼻子看得眼红,大放厥词颠倒黑白,以为这样就能夺取武林盟主之位?这才真不是好东西!”
众人一听,认为洪岩童所言据理,不由得齐齐望向青城派发难之人,见那人估摸有四五十岁左右,梳着牛鼻子抓髻,面如满月,身着雪白直裰,外氅襟怀处刺着太极两仪,潇洒的袍袖绣着鹤羽般的黑纹,此时趾高气扬负手而立,满眼有恃无恐,乍看之下,就知是艺高胆大的武林高手。
老一辈跑江湖的立刻认出,这正是青城派掌门人步白秋,以‘化万归一’剑法名动江湖。当年步白秋作为青城派大弟子,与剑门时常往来切磋,私交甚厚。司徒庆讨伐欢喜教时,除了点绛派的玉芙蓉,他是第一个响应的,却不知这时怎的翻脸不认人了。
司徒雅接过洪岩童的话头,展开折扇摇了摇,又拢好一指步白秋:“步掌门适才说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晚辈窃以为,恰恰相反——时无竖子,英雄才能成名。毕竟,这英雄到底能成个善名还是恶名,全看牙尖嘴利的竖子留不留口德,步掌门你说是不是?”
群雄让他一番话绕得糊涂,竟有不少人点头称是。
坐得磨皮擦痒的丐帮帮主索烈,这才认出,司徒雅是在丹山下遇见的那对断袖师兄弟之一,他本觉这气氛古怪的武林大会无趣,此时见熟人大出风头,顿时喜形于色,恨不得上前相认。
步白秋不怒反笑:“怎么,你司徒家老儿没胆量对质,只能靠个小儿摇唇解围?”
司徒庆置若罔闻。往事犹如潮涌雷鸣,占满他的脑海,他还记得,他出关那一日,原本生着师父的气——他和玉芙蓉萍水相逢,玉芙蓉三番五次救他,良缘天定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
想当年,在他师父罚他闭关思过的三月前,他曾奉师命出蜀行侠仗义。过瞿塘峡时,遇见僰族水贼。那群水贼以为船中藏有妙手空空的大盗季淼淼,逼着他们一船人交出什么玄默神功,否则就要将他们逐一扔进江中喂鱼。
那时他剑法虽好,却不善水性,虽竭力将水贼杀退,却对江心漏船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拼着轻功,将渡客悉数带到浅滩,却发现那几近没入波涛的船里,赫然还坐着一人。
年轻气盛的他不容多想,贸然再次跋涉江心,那时船骸已为湍流冲散,四下茫茫哪里还有活人。
他暗道糟糕,最后一口内息松懈,便筋疲力尽,跌入瞿塘峡汹涌的暗流。他目不视物,心慌意乱,徒劳地拍打捞抓,呛了好几口腥浊的江水,自叹大限已至,在那冰冷的激流中,突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他,以内力为他暖身,逼出他胸腔中的水沙,又将他扳转来渡气。他窒息至极,昏昏沉沉,不知这救他的人是谁。待他再次醒来,竟孤身躺在城隍庙,那救他之人,却已不知所踪。
弹指一月过去。他遵从师命,铲除了当时以行尸作乱的湘西三邪。回蜀途中,突然狂性发作,才知伤处不慎染了尸毒,不单变得烦恶惧水,且双目见光流泪。船家均对他退避三舍,他自知这般回不了剑门,彷徨之际,不觉又躲入了离瞿塘峡不远的城隍庙,只盼临死前,能再见那在水中救过他的人一面。也不知躲了多久,他热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身畔有人抚琴,那琴声如玉碎泉涌,幽恸至极。努力睁眼,却只能模糊辨出一袭白影。
从此那白影不舍昼夜照料渐失五感的他。他每每食不下咽,那白影就锲而不舍喂他糯米粥。他狂性发作时,觉这白影碍事,往往张嘴就咬。白影却从不恼他,任凭他撕咬,只是一遍遍耐心地安抚他,亲吻他。他清醒时便领悟了,这白影,其实就是在江中救他的那人。渡水喂食之时,唇瓣削薄,气度居高临下,冷漠孤傲,也许,还有点戏谑俏皮,喜欢时不时敛声藏息,装作不在,任凭他焦虑匍匐、茫然摸索,最后再摸摸他的头,以示嘉奖。
那时他就依赖上了这袭看不清摸不透的白影,默想如果这白影是女子,他就娶她为妻,如果这白影是男人,他就与他做一世兄弟,若是对方不肯,他就是做牛做马,报答这恩情,伴这人一世。
后来他再也熬不住,命悬一线。白影就用一种古怪的寻筋点穴法,以内力接通他的经脉,那夜他中的尸毒霎时消弭,五感却还未恢复。不知为何,他直觉白影要离他而去,凭本能抓住白影那让他咬得满是伤痕的手臂,想问白影名字,却苦于口不能言。白影默不作声亲了亲他,终究什么也没留下。
待到五感恢复如初,他回到剑门,向他师父禀明这救命之人的武功路数。他师父说道,那结脉救人的武功,名为《结脉连理经》,而白影人用的招数是‘李代桃僵’,可以将他的尸毒全部转移到自己体内。定是点绛派掌门人玉芙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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