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听不清!”
“属下知错了!”王全大声道。
岳维仁叹了口气,拍了拍袖子,缓缓坐回了太师椅,取出一张什么放在案台上。灯光昏暗,我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一张支票。
“这军需……”岳维仁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许多:“你是立了大功的。如今军队最缺的就是装备,而装备,要钱买……”
“但这钱的来路,真不如没有的好啊……”岳维仁注视着王全,语气凝重。
王全呆愣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王全摇摇头。
岳维仁轻叩着案台:“既然如此,这次就算你功过相抵,不过介于你思想作风不正,今天严重警告你,这军需我就收下了,你回去吧。”
王全直到走,似乎都没发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等王全被带走了以后,我在岳维仁身边坐了下来,笑道:“十万不是个小数啊,就算不升官,怎么也得给人个荣誉称号吧。”
岳维仁揉着额头,疲惫地看了我一眼:“那还要看他抬举的抬举不起来。”
“岳兄哪里的话,你想抬举谁,那还不是伸伸手的事?”
岳维仁的身形,在暗色中看起来似乎苍老了很多:“老弟啊,有些事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们两搭档了这么多年,不讲外面虚的那一套。我啊……是忧心哪。”
“……”
“山河凌乱,却还有人在此处醉生梦死。我要真当了驻沪军首,非把这里的烟赌二项都给禁了不可。”
“……”
“你想说什么?”岳维仁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岳兄,林则徐的下场可是不好啊。”
岳维仁拍了拍我的肩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怕下场不好,还闹什么革命?”
*****
和岳维仁叙完了旧,回了房间却看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穿着西洋装,正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不知在想什么。
一看见我进门,他便抬起头:“阿皓回啦,我都等你好久了。”
关上门,我在他面前站定,这是我们时隔一年后的再会。
冷眼地打量着他,我尽力回想上次相见时他的模样,却已全然模糊了。
浮现在眼前的,只有许多许多年前,他还年轻时,斜倚栏杆的书生意气,风华正茂。
光辉和岁月在他脸上凿刻出了厚重的痕迹,年轻时硬朗的线条随着春秋变幻而渐趋圆滑。
我常常想,他从前也是算一个革命者的,就如现在的岳维仁一样;但如今他却已然蜕变成了投机家。
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走到床前把外套脱了下来扔在床上。
“你来干什么?”
他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是你爸爸,怎么不能来。”
“你也配。”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伸手解开束缚了自己一天的领带。
他的笑容更大了,牵出脸上丝丝笑纹:“说正经的啊,阿皓,明天我得参加一个聚会,你也知道,是很重要的聚会,我想你和我一起去。”
“好。”我将领带抽下来,伸手挂在床头。
“答应的到挺爽快。”
我抬眼看着他:“既然都是军要,人家想也知道我是你什么人,你总要带我去增光,不会带我去丢脸吧。”
“那是当然了”他靠进身后的沙发里,暗色遮蔽了他看不清的面容,带着语言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这次……又进了一些德式装备,据说……准备给驻沪军配备上。”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不确定……但我听到了一些风声,总之你明天去了就知道。”
“嗯……”我站起身来,送他离开。
他单手戴上西洋的帽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顿步下来看着我:“阿皓,你还没有原谅我么?”
“我已经原谅你了。”我淡淡地道。
他沉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那你可别像之前那样,就跟我一言不合,便跑回老家,音讯全无……”
我打开门,做出请的姿势,他走出了门去,半掩着门,我靠在门上看他。
说起来真好笑,这种靠在门上看人的姿势,还是他教我的,小时候,在我和大哥还有娘住的院子里,总有个过路的fēng_liú浪子,斜倚在院子门口看我娘。
我微微一笑:“这次我回去想清楚一个道理。”
他双手插在兜里看着我,也许是晚灯昏暗,体态仪貌中,他似乎又浮现了年少时fēng_liú倜傥的影子。
“是什么?”他问。
“既然你能给我荣华富贵,我为什么不跟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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