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弦坐起身,揉揉眼睛再往李淙那边望去,见他衣裳没换,脸倒是洗干净了,脑袋往下一点一点的似是累极,面前搁着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水是自己要喝的药,肘边劣黄的纸上放着几块零散的芝麻糖。
李淙下午的时候在萧弦榻边守了一阵,估摸着未时已过,便起身出门去了码头上。李淙去得早,很快便领到了货物,运了几个来回,人渐渐多起来,他混在人群里搬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的货,虽说余力还有多,怀着多劳必招灾祸的念头,又惦记着家里头熟睡的萧弦,于是见半天的饭食钱已挣得差不多,便停了活计急冲冲地返家回来。
可饶是如此也累得够呛。李淙回来熬了药端进屋,对着滚烫的汤汁吹了一阵,见萧弦睡得熟,不忍叫醒他,犹豫着打算歇一会儿再说,不想就这么睡了过去。
萧弦托着腮帮子看李淙,心道这人真是生了副人人称羡的好皮囊。随即又偷笑,难怪那什么东妹春花的都赶着趟要往这儿嫁呢。萧弦看着看着,突地发现李淙的侧脸上好像画着什么花纹的样子,只是隔得远,发丝又遮着一点也看不清。萧弦见李淙安安静静地睡着,索性下了榻想瞧个究竟。
萧弦套上布鞋,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弯腰靠近睡着的李淙。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把萧弦惊得呆住了,刚才朦朦胧胧的,现下看清了才发现李淙右边面颊上的图案哪里是什么花纹,分明是一个罪人的“罪”字。
萧弦顿了顿,心道难怪李淙总是垂着头,而且每次都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才出门,难道是为了掩饰脸上这个东西么?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面上刺字应该是古代刑罚的一种,这个罪字……莫非真是罪犯的印记?面前这个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人?
萧弦初到异世免不了有些顾虑,但转念一想,这里不是任何历史上的朝代,虽说语言能通,但是文化风俗等等都有许多不同,不能简简单单按常理来判断,妄自揣测都是空费心思。
应该是擦不掉的吧。萧弦停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口中这般念叨着,伸出手悄悄地靠过去,还没碰上李淙的脸颊就被喷在手腕上的温热气息岔了心神,惹得他动作一僵,而李淙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定住的样子,睫毛却几不可见地颤了颤,而后突然睁开眼睛,“啪”地一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萧弦的手腕猛力一拽,把萧弦整个人都翻了个身,按着肩膀压在了桌上。
“啊——”萧弦痛得大叫,李淙猛地一惊,终于清醒过来,暗道糟糕,赶忙放开了手心切地转过萧弦的身子看他有没有伤到。
“没、没事。”萧弦痛得龇牙咧嘴,拉开衣服,手腕红了一片,不过没见血也没脱臼,应该算没事吧。
李淙沉下脸,紧了紧拳,萧弦却没事人似地笑着转了转手腕道:“没断,不要紧的,痛过去了就没事了。”
李淙没说话,只抿着唇,良久才沉声吐出一句:“下次不要做这种事,很危险知不知道?!”
萧弦揉着手臂点头,心里腹诽李淙的起床气可真够夸张的,别个脾气不好的被吵醒顶多骂两句就算了,他居然蹦起来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脸上可怕的表情想起来就让他打颤,可萧弦哪里知道习武之人的警觉早就根深蒂固,一下要他忘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淙烦恼地叹了口气,望着萧弦腕上的红印一筹莫展。萧弦对他来说就像只小兔子,小胳膊小腿细得仿佛一捏就碎,而且还病着,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经常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好。李淙心里犯愁,眼神往下稍稍挪了些,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见李淙盯着他光溜溜的脚腕不悦地皱起了眉,萧弦心里一个咯噔,抬起双手投降似地嚷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忘了不该下地的我马上滚回去……”说滚就滚,萧弦一骨碌转身爬上榻跪在榻边两脚一蹬,布鞋都快甩上了天,毛毛躁躁像只老鼠似地钻进被窝埋头整理被子。
见到萧弦慌慌张张的样子,任是有再大怒气也发不出来了,李淙抱着手臂靠在桌边,忍笑忍得有些辛苦,心道只要知错就好,也懒得念他了。
“还睡么?”李淙问。
萧弦摇头,总算逃过一劫,转头呼了一口气。
“那吃药吧。还有些烫,先暖暖手。”李淙端了药碗递给萧弦,顺势在榻边坐下。
“嗯。”萧弦应了一声接过药碗,确实有些烫,于是握在手里慢慢转着暖手。
屋子里安静下来。李淙大概是一个人住惯了,即使多了个人,不说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萧弦从来都不是歇得住的人,他撇了撇嘴,想起了先前的事,于是挠了挠头迟疑着开口问道:“哥,你脸上……怎么回事啊?”
屋内静默了许久,萧弦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有些自责不该问的,刚想开口说点别的岔过去,李淙却抬起了头,缓缓道:“因为落了罪。”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只是什么别的不相干的人和事。
萧弦甩甩脑袋,他记得古代在面上刺字的肉刑好像是叫做……
“黥刑?”萧弦脱口而出。
李淙点头。心道这样也好,早晚要知道的,以后也不用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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