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个月的工契本是要另签,厨子把契纸扔给李淙,李淙弯腰捡起来折好,又原封不动地换给了厨子,示意自己下月不再上工了,而后拱手作了一揖就推着车从后门离开了。
若不是衙门上下那么多人要吃,他本是菜也不想送了的。想那厨子现下定是在骂他吧。要知道像自己这么好说话、工钱又只用给一半的奴籍也不是容易就能找着的。被贬为奴籍的人,大抵上便是被东琅抛弃的废人了,连越境而出都不会有人管,大多落草为寇揭竿待反,或是流窜别国效忠他主,哪还会安安分分呆在东琅赎这永远也赎不完的罪。
李淙叹了一口气。身处高位之时还觉得百姓大多都是淳朴善良的,不似官场上那些人勾心斗角攀权附贵,没想到心术不正的人不管身处何地何位都是一样的。不过有恶必有善,和厨子比起来黄员外家的老管家人倒挺好,知道了李淙家里有病人,好心叮嘱了几句,还说把活留着等他回来继续做。
李淙边推车边回想方才种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世间百态了吧。
虽说自己生于乱世,却是贵胄之家,父亲总告诫他不得太过盛气凌人,他们离真正的贵胄还差得远,对普通百姓也不可看轻,对他们是要敬畏的,他们儿孙这一辈没有过过真正的苦日子,无法体会贫穷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得不揭竿而起的窘境。若是父亲此刻还活着,他可知道自己当年口说无凭的教诲已在这六年的艰辛体味中化作血泪,深深地融入自己儿子的骨髓之中了?
得意时一朝踏尽长安花,失意时宁堕泥沼无心自拔,殊不知翻手一日,覆手也只需一日。而自己仍旧有力的这双手,掌间和四指指弯的茧子还在,现在却只会用它来推板车了。
弄人的又何止是造化,可能更多的还是胸膛中这颗再也炙热不起来的心吧。
李淙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摇头笑了笑。想这些作甚,还是早些回去照料曲弦是真。
10、第十折 长兄如父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考试周各种无力各种憔悴,求鞭打............
李淙往回赶的时候,萧弦才从床上爬起来,等李淙掀了帘子进屋,萧弦正坐在榻上攥着头发发呆。
换了个身体,反正自己看不见自己长啥样,也没觉着多别扭,只不过脑袋后面多出来的那一丛快垂到腰际的长发真是让他犯了愁。
哪怕睡觉再老实,翻个身总也应该。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不说,那一缕缕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总是跑来跑去,一会儿缠了脖子一会儿遮了眼睛,毛绒绒的惹得人怪难受,真想一剪子全都给裁个干净。可萧弦隐约记得孝经上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才算孝至始,因此剪头发在古人眼里从来都是件大不敬的事,上古五刑之一就有将人的头发全部或部分剃掉的髡刑,就算这儿不是历史上存在过的朝代,也不能过于莽撞,万一自己贸贸然剪了头发,被人看成妖怪拖出去烧死该怎么办?
萧弦心里胡乱琢磨着,盯着头发看出了神。这李弦长着一张女人脸就算了,偏还留了一头比卫子夫还美的长发。女子云鬓环髻飘然若仙当被人赞,可长在男人头上完全是浪费啊。看自己现在小胳膊小腿的,再配上这么个发型,娘中之娘非他莫属了,真当长叹一声:唉……只恨自己怎么就不穿成李淙那样的,身板在那儿,就算浑身脏兮兮又穿得破破烂烂也难掩那份气度。
就在萧弦怨念的当口,李淙跨进了里屋,见萧弦低着头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连他回来也没察觉,于是轻咳了一声。萧弦闻声仰头,见是李淙,一下笑了开来,对着来人兴冲冲地道:“啊,哥你回来了。”
“嗯。去县里送菜。”李淙点头。萧弦没问李淙去哪,李淙还是交代了去向,不想让萧弦不安。见萧弦已披了衣服在床头坐着了,又问:“什么时候起来的?”
“哦,才醒了没一会儿。”萧弦问一句答一句,注意力明显不在李淙身上,还心心念念地攥着手里的头发,看来怨念颇深。
“饿了没?”李淙问。看看天色,其实还早着,不过想到萧弦昨晚睡得早,估摸着这时候也该饿了。
“呃,”温饱可是民生大计,萧弦愣了一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头发,低头摸摸肚子道:“有点。”
“哥去给你热吃的,等等就好。”李淙说着出了里屋,进灶间热粥和鸡汤,又把药给熬上,而后等水烧开,舀了热水倒进脸盆里,再兑进凉水,试试热度差不多了,取了杯子和绢帕端着脸盆进屋去料理萧弦的洗漱。
“来洗脸。”李淙照昨日那样搬了凳子到榻边,搁好水盆让萧弦洗脸。
萧弦望着榻边半盆子冒着热气的温水,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已经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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