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喜渐渐的把气喘匀了,伸出去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握着毛巾直起了身,他拖着两条腿转身向外走。屋子里头阴凉,外面却有个明煌煌的大太阳。
仿佛时光倒流了,他在太阳底下一蹲,又成了当年那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小混混。大热的天气,他却是在房内冻出了满腔的冰碴子。太难受了,平安就像他命定的劫难似的,怎么着也度不过。他是那么的喜欢平安,可一步一步的眼看着自己往偏了走,转都转不动,拽都拽不回,越走越邪,越走越远。要是不爱平安就好了,他用毛巾一蹭眼睛,想自己若是能把对平安的感情匀出一半来往外给,别说一个白摩尼,十个白摩尼也哄住了。白摩尼多好看啊,小林多懂事啊!自己不是找不着人,可是好人全让自己揉搓得没了人样,好心也全让自己伤成了仇。
他低头又看向了自己的手。手掌手指头全带了燎泡,是在车厢里烫的。烫的时候不知道,燎泡都鼓得透亮了,他才觉出了疼。光顾着给平安敷药包扎了,平安的手是手,自己的手就不是手了?
用指甲掐破了掌心最大的泡,泡里淌出了一汪水。用毛巾擦了擦,还是疼。低头张嘴吮住了痛处,顾承喜昏昏沉沉的晒着太阳,就感觉自己怎么着都不对,是彻底的走投无路。管着千军万马的一个大司令,竟然会像条野狗似的蹲在太阳底下舔水泡,真不成人了。
顾承喜蹲了许久,蹲到后来,渐渐的回过了神。想到自己大半天里不是跪就是蹲,他扶着膝盖慢慢的直了腰。手里的毛巾都晒干了,他大汗淋漓的,则是被晒湿了。和平安也有小一年没见了,这时候要是能进屋和他坐在一张床上说说聊聊,该有多美。顾承喜回了头往窗户里望。屋里暗,屋外亮,他看不清屋内详情,只从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影子大而无当,全靠着武装带收拢了一身松松散散的骨头。忽然又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和三骆驼去赵家偷烟土,让人打得像烂羊头似的。趴在柴房等着死时,督理大人来了。
当时他就是大而无当,丑陋的在地上摆了一大堆,没处藏没处躲,羞愧极了,悲哀极了,一如此刻。
很沉重的叹了一口气,顾承喜晃着大个子迈了步,往房后走。他给霍相贞找的这处宅子不算大,是三间北房两间厢房,中间围了个方方正正的院子。厨房水井都在后头,不碍主人的眼。虽然房屋本身谈不上款式,然而工料都好,家具也像样。院外围了卫兵,房后通往厨房的路上,也有卫兵来回巡逻。他让人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没有冰,只能用井水镇了个大长西瓜。大下午的,该给平安弄点吃的了。他进了厨房,见炊事兵甩着一脑袋汗,正光着膀子往大碗里盛热汤面。东张西望的没找到托盘,炊事兵徒手端了大碗一转身,倒是被顾承喜吓了一跳:“呀,军座!”
连毅把护国军改编成了三个军。他管两个,顾承喜管一个。所以护国军中的称呼很乱,尤其是对待顾承喜,旧人时常顺口喊他团座,新人则是称他军座,也有叫司令的,没个准规矩。顾承喜自己也糊涂,但是并不大上心,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无论叫什么,他的地位摆在那里,没人敢对着他上头上脸。
将炊事兵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承喜最后盯住了他插进面汤中的两个大拇指:“这是给谁做的?”
炊事兵看他气色不善,不禁生出几分惶恐:“给前头那个霍——”
顾承喜吼了一嗓子:“叫大帅!”
炊事兵一哆嗦:“给、给前头大帅吃的。”
顾承喜一脚把炊事兵踹倒在了炉灶旁,滚烫的热汤面全扣在了炊事兵的肚皮上。炊事兵惨叫一声,随即紧咬牙关忍了痛,同时听到军座在上方怒骂道:“真他妈的该死!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卫生?你是苍蝇托生的?赶紧给我滚,我这儿用不着你!”
炊事兵吓傻了,一声也不敢吭,连滚带爬的靠边往外溜。而顾承喜一脚踢开地上的粗瓷大碗,硬着头皮忽略了手掌的烫伤,他端起大锅往外走,蹲到井台旁狠狠的刷净了锅。
重新把大锅摆上灶眼,顾承喜解了武装带,脱了军装上衣。高高挽起衬衫袖口,他闷不做声的开始切菜。平安那么冷淡的对他,打都不打骂都不骂,他真痛苦;可是能亲手给平安做一顿饭,他又幸福。平安曾经训斥他,说他男不男女不女。他一直不能同意这句评语,可是此刻一刀一刀的切着青菜段,他感觉自己在平安面前,是有点像个娘们儿,而且还是个贱娘们儿。上一秒刚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下一秒又跑到厨房里开始给他煎炒烹炸了。
顾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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