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这样问到,若空怔了一下,才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是啊。我已经犯下了杀戒,这双手沾染了鲜血,此生此世都将背负着最深重的罪孽,于是——也没有了资格侍奉在神佛身旁,所以就自己离开了。”
“不过,我并没有感到后悔,也不认为我应当为此悔过。我想杀了他,我想要为阿挽姑娘报仇,这样的想法促使我拿起了刀,即便死后要下到十八层苦寒地狱,我也不会后悔那天的选择。”
“将阿挽姑娘的骨灰带回寄行寺,和靳裕大人葬在一起——她生前是那么的想要到那里去,却从不敢踏足一步,那么在她死后,我替她实现这样的心愿。这也是我的心愿,所有一切都实现后,我也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感觉心里顿时畅快了许多,苦闷和烦恼仿佛也一扫而空。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身边的少年,他抬头看着若空,认真地说:“人——是我杀的,没有谁知道,你完全不必这样。”
若空只是摇了摇头:“很多时候,神佛并不是在我们头上,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看着我们,而是——在人的心中。如果心中没有畏惧或者是牵挂,在这人世间忘却了一切羁绊,那么心中也就没有神佛,很可能为此走火入魔,陷入可怕的境地。”
“我也只是如此,知道了自己的方向,也就不担心神佛不会垂怜于我。”
灰衣的少年转回头,不再说话,两个人再次静静地站在小屋门前,看着人去楼空的小屋。
这个将要入夏的时节,街市上依然繁华热闹,活着的人会继续走过这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晚离郡郡公府邸的门外站着一名女子,她的脸上带着伤,额头上有一道新增的伤疤,即便如此,她还是微微笑着,将药物分发给那些在祸乱中受了伤的百姓们。
有一个孩子从她手中接过药包,下台阶的时候没有留意,正要摔下去时,旁边伸过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孩子抱了起来。
那孩子笑嘻嘻地道了谢,蹦蹦跳跳地跑走了,被道谢的年轻男子只是呆呆地望着台阶上那女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眼前的人。
女子愣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额头的伤,却被男子三两步上前握住了手。
他们在无声无息中对视着,目光中有着暖意流泻了出来。
历经生离、死别,相爱的人终究会在生命余下的光y-in中,再次相遇。
就算前方再有怎样的艰难险阻,也会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到对方面前去。
·
天蒙蒙亮,晚离郡外,往东荒大川去的地方,灰色的狼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
他的背上趴着一个人,他们的目标是断裂峡谷。
到峡谷前的时间刚刚好——阳光从对面,东荒大川之下升了起来,朝日的光辉撒在大地之上,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边。
他们在峡谷之上悬崖边停了下来,长光将星北流放在身边,然后趴在他膝上。
从这里可以远眺对面的东荒大川,金色的阳光之下,万千稻穗整整齐齐,散发出同样温暖和金黄的光芒。
星北流的眼眸一瞬间就被金色的光照亮了,并且变得微微s-hi润起来。
这不是秋季,但是东荒大川的金色稻穗却一年四季都在,以前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节和母亲一起到金色稻田中去,那里都是金黄的、永不枯败的。
没有想到,它们依然还在,仿佛在等待离家久远的游子。
长光抬起头,舔了舔他的眼睛,发现星北流没有理他,于是干脆爬起来,变回人形将星北流抱在怀里。
他们坐在陡峭的悬崖上,安静地看着对面那漫无边际的金色稻田。
风吹在脸上,有些凉,还有些痒,星北流往长光怀里缩了缩,被长光抱得更紧了。
“冷?”长光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脸,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星北流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还记得最初在我身边伺候的婢女,名叫华辛的吗?”
长光当然还记得那个名为华辛的婢女,她为自己顶撞了主母,本该忠于主母的她,终究因为不肯对星北流下狠手,而被主母亲手除掉。
“我记得,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到她?”
“因为想到了她说的话——‘看到您,也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和您差不多大,但是您活得远远比他要辛苦得多’。后来她对我的关心,更多的也只是将放在自己弟弟身上的那些爱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星北流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我觉得我是一个卑鄙的人,因为我占有了她对弟弟的爱,还让她为我而死。而我最初还那样对待她,后来再也没有了回报她的机会。”
长光低下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亲:“她并不是为你而死,她只是为了自己的那份情感而死。”
星北流轻笑着:“说这些……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想说,即便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我还是感到了幸福,因为被人珍重着。”
“我也觉得很幸福,因为我一直都被你爱着。”
“不会奇怪吗?两个男人之间,说这样的话。”
“不会,因为我也不会对除了你以外的人说了。”
……
——你在金色的稻田追逐光芒,金色的光芒化为你鬓间寒霜。
一眼望去,满天的金黄色飞舞,静谧如同这绵长的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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