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说着说着,想到自己彼时被自己的丈夫舍弃的事情,又想到昨夜她父兄的亲信冒死来说与她的事情……马氏!郎君明明知晓那马家人心怀不轨,早早瞧着她一直生小娘子,生不出小郎君来,就想让马氏赶在她前头生出小郎君,若马氏不成,或可再从马家挑选人送进府去。若是这次她生出来的依旧只有小娘子,那马家人或许也就认准了她是生不出小郎君的,这次舟车劳顿,还大大损伤了身子,大约也就顺势带着她们母女回去了,但是,偏偏这一次,她终于生下了小郎君,那马家人又哪里肯再让她们活着回去?
“马氏贱人,其心可诛!”江氏想到自己现下根本回不去北地的情形,恨恨道,“因何郎君竟看不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因何郎君就这般心狠,竟是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亲生骨肉于不顾?”
此番她们母子六个被舍弃在这蜀地的偏远山村,北地和江南皇室又仍旧在征战之中,她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六人,若非是遇到了大柳氏的婆家一家,又要如何在这乱世之中存活?
郎君啊郎君,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小柳氏见状忙忙又温柔的劝说了起来,无论如何,女子以夫为天,郎君又是那样的身份。虽说郎君如今仅仅是反王元王的儿子之一,可是,一旦反王登基,改朝换代,那么,郎君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皇子,这也就意味着,将来……郎君有可能会有更高的身份。
这样的郎君,纵然是舍弃过自己的妻女,他的妻女,也不该也不能怨恨才是!
小柳氏正在劝着,就见门帘被掀开,谢若锦捧着一碗药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江氏只瞧她一眼,就立时撇过了脸去。
从前,她心中最疼这个女儿。毕竟,她的长女谢云屏是郎君的头一个孩子,郎君对谢云屏多有喜爱;二女谢寒尽虽聪明伶俐,却到底只是个胡姬之女,郎君平日里都鲜少正眼瞧她,就是江氏,对她也只是尽责而已;唯有三女谢若锦,终究是郎君的第三个孩子,且还只是个小娘子而已,郎君便不怎么疼她,甚至连名字也懒得为她取,江氏彼时心中不敢怨念郎君,只有越发疼惜这个女儿。
只是,她心中原先最是疼惜的女儿,却是险些害了她心中最是珍视的儿子丧命的罪魁祸首!
江氏如何能给谢若锦好脸色看?
谢若锦心中发苦,暗恨自己糊涂,一心只想着这个弟弟当初身子好得很,并未生病甚么的,才特特从二姐手中抢了来,亲自背着,又从那一路赶着她们去往流放之地的军汉头子的帐篷里抢了那些金银来。却不曾想,这一世这个弟弟的身子竟是如此的不济,这般轻而易举的就生了病。
谢若锦低头看了被小柳氏抱着的婴孩一眼,见婴孩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心中又想,唔,还是她想错了,这个大弟弟,身子还是和前世一样的康健,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发现自己重生回来后,就不管不顾的改变了前世的一些琐事。
罢罢罢。她也就只改了这一次而已——毕竟,她前世活了三十余年,也只是在前头的七岁到十四岁里,因贫穷而过得艰难,到了后来……虽说回了北地之后,也遭了些嘲讽,但比起她后头的顺风顺水,些许嘲讽,那又算甚么?
而这一世,她连这一世的七年的艰苦都不会拥有,将来,也不会遭受那些嘲讽。她的一生,都会顺遂而风光。
谢若锦如是想着,又带着丝怜悯和轻视的看了那婴孩一眼,双眸一眨,就泪水涟涟,扑倒在了江氏的床边。
被轻视和怜悯的婴孩谢远:“……”
身为一个真正的婴孩,当然是看不懂这一眼的深沉的内涵。
可是,身为上一世因天生的心脏病,随时随地受个刺激都能去见阎罗王的谢远,他着实是太清楚这个眼神的含义了。
虽然他心中并不明白,自己前世明明勉强算是“寿终正寝”,活到了那些大夫所预言的最高的二十五岁,心中倒也算是知足,想着就此去投胎,家中父母兄姐也都能再无累赘的好好活着,自己也能重新投胎,最好能挑个健健康康的身体。
结果……他没能投胎,而是直接穿到了这具刚刚出生十来天的小婴孩的身体身上。
谢远想到自己刚刚穿来的时候,这身体还在发着高烧,就一晚上的功夫,小小婴孩的高烧就已然完全退去。且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心脏跳动的很是强烈,谢远耳边听着谢若锦终于破涕为笑和江氏将她揽入怀中安抚的声音,心中只想着,其实,无论这具身体的身世究竟是如何的纠结,无论待他长大后,他要面对的是如何艰难困苦的局面,至少,他这一世,拥有了一具真正健康的身体了,不是么?
谢远如此想着,婴儿的身体就忍不住的有些疲惫。他稍稍挣扎了一下下,就放松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谢若锦也终于劝服了江氏,让她暂时不必写信回北地——如今她那位阿翁元王正想方设法的在往江南攻来,阿爹谢玉衡想来如今也是诸事繁多,又因舍弃了妻女之事而饱受众人争议,外公和几个阿舅在替阿翁卖命攻打江南时,三死一失踪,而那马氏一家,心中早已打上了阿爹“继室”的主意。而阿爹必须要继室的前提,就是她们母子几个,彻底没了音讯,死在蜀地。
谢若锦微微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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