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上下左右翻个通透,汤水仍自又清又白,像翡翠珍玉碾成了末,撒入即合,再分离不出。
另外一碗牛肉面则显得红艳许多,未用筷子搅拌,已上浮了不少辣油,将肥而不腻软而不烂的牛肉以及另加的翠绿香菜映衬得更加美味。
许久不沾荤腥的少年第一口所尝的自是牛肉,刚嚼过一口,不待细细品味,表情就已十分接近饮下醇酒的陶醉酒客。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就没有如此丰富的反应,尽管这碗清水白菜面的味道实则不比牛肉面差了多少。
“大叔。”
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将面里所有牛肉吃个精光,又饮下一口浓汤,不待平复,方缘就似乎有许多话要讲。
少年人的临时心思,总是这般千奇百怪,若乘风而来。
男人还在吃面,但未因此无视,淡淡回了一声:“嗯?”
方缘继而问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离开?”
男人眼皮一跳:“离开?去哪?”
方缘道:“当然是回家啊。”
“你知道我家在哪?”
“不知道。”
“那你问这问题有什么意义?”
“......”
少年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讷讷道:“咱虽然不知道你家在哪,可却知道离家的人总会有回家的时候。”
夹面的筷子骤然停滞,男人面色一僵:“又是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
少年摇头:“咱也是有自己的领悟能力的好不好?况且这是人之常情。”
“长情都未必长,还说什么常情。不扯远了,送佛要送到西,送人要送到底,你既然是来寻人的,我就等你把人找到后再离开。”
“啊?真的?”
“你要实在介意的话,我现在走也成。”
“别别别,咱没那个意思。”方缘连忙道:“大叔能陪咱找人咱肯定高兴,就是怕因此耽误了你自己的事,那样一来咱过意不去,毕竟咱已经欠了你不少人情了。”
“知道就好,我可不是施恩不忘报的主,欠我的人情,你总要还,只是分时间早晚而已,躲不掉的。”
“嘿嘿,知道,就该这样。”
男人继续动筷,翻出碗中最后一块白菜,放入口中嚼了一半,眼睛忽转,瞄向面摊东面一处摆放着不少碎砖的角落。
方缘与他隔得本就不远,又过了最饥肠辘辘的时刻,几番话后注意力早已高度集中于男人身上,经此一变,渐渐也觉察到些许异样,但并不是通过自己的眼,而是耳。
咚!咚!
咚!咚!
......
鸣锣声一下接着一下,连响多次,两两间似为一组,快慢节奏把握十分精准。
“第二更了?这么快?”
张厨子后知后觉,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外面四处打量,脸上泛起疑色:“是我幻听了还是打更的手滑了?之前打落更的时候距离现在哪有一个时辰?”
口里的半块白菜终于下肚,船夫打扮的男人清清嗓子,咳出几声假雷音后,重新戴上斗笠,声音仿佛从空谷里传出,幽远异常:“你没幻听,他听见了,我也听见了,唯独差那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张厨子若被醍醐灌顶,猛然拍了下自己的宽大脑门,念道:“是没听见那声常见的吆喝啊!莫非出事了?千万别,千万别......十八罗汉,金刚菩萨,显灵显灵,保佑保佑!”
“师傅你杞人忧天了吧,谁没事和打更的更夫过不去?”方缘听力虽比张厨子好,但毕竟见识少,尤其是在这渐生不妙的异样氛围里,心性难免显得几分幼稚。
果然,张厨子摆手嘘声:“小兄弟有所不知,最近秦州城不怎么太平,出了许多离奇事件,我听说,就在昨天夜里,有位巡逻军士被人用利器一招击杀,连抢救医治的机会都没有,就横死在了街头!”
方缘眼珠瞪大:“有这等事?凶手找到了吗?”
张厨子无奈道:“要是找到了,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忧心忡忡了。你想,连军爷都敢杀的凶手,真要下定决心多拉几人下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挡得住吗?”
“这......”
方缘再不说话,脸色却是忽青忽白,显然有些胆怯害怕。
“放心,杀人有杀人的道理,我们仨,一个乘船的,一个卖面的,一个啥也不懂就想找人的愣头青,妨碍不了谁,没那么容易死。”
复戴斗笠的男人淡定自若,可这番“安慰”话语听上去总不那么舒服。
许是被“愣头青”三字刺激到,少年脑中忽生奇想:“大叔,你是不是就是说书先生说的那种大隐隐于市,平常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就特别凶狠,堪称惊天动地的江湖高人?”
男人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觉得我像吗?”
少年只思索了片刻,便笃定道:“像!”
“像个鬼!”
佯怒的喝声初响,方缘还没什么大反应,张厨子的身体已如筛糠般打起哆嗦。
“喂,师傅,你怎么了?”
张厨子没有回答。
只因这一刻,他的眼里真出现了重重狰狞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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