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可记得,我的……印信,放在哪里了?”
相对而卧的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回忆起将近两年前的一幕。当时,凌玉城从元绍手里接过册封皇后的金册金宝,随意翻了翻就放回盒子里。元绍也不在意,左右看了看,往旁边哪个柜子里一丢——
“朕放在哪里了……”
“陛下把东西丢哪儿了?”
这个……要亲自去找还是让太监们翻箱倒柜呢?前者实在麻烦,后者……
要把那些柜子角落统统搜上一遍,弄得一身灰一身蜘蛛网什么的……
有点丢不起这个人啊……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凌玉城埋在枕头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刚想抬起头来抹一把眼泪,身上蓦地一重,却是元绍不知什么时候倒了过来,脑袋搁在他肩上,同样笑得微微发抖。
暖暖的气息透过发丝喷在脖颈里,凌玉城本能地想要一肘把人打开,刚一发力,背上那人已经顺势滚到一边,一下一下锤着床沿,放声大笑。
不管东西最后是怎么找出来的,元绍还是颁布了正式的旨意,命凌玉城在他出巡期间监国。监国期间,披答奏折用蓝笔,一切敕令,以“皇帝之宝”、“皇后之宝”及“长生”玉印为信。五品以下官员升迁降黜,京中兵力调遣,以及京外五百人以下军队调遣,悉听处分。其余军国重事,着快马报送行在,由元绍亲决。
铁勒部自从入主中原,仍然留在关外的几个大族,就成了历代君王的心腹之患。元绍上面三代皇帝,倒有两代驾崩在关外。直到现在,一年一趟东北边境,两三年一趟西北边境,炫耀军威外带震慑可能有异心的部族,也是皇帝必做的功课之一。
乃蛮部在北凉西北边陲,荒寒贫瘠,人丁稀少。然而正因为如此,个人战斗力却一向不可小觑。元绍若不是天统十年跑去了虞阳玩儿,去年又遭逢一场大战,早就应该去那边跑上一趟。
北凉军制与虞夏不同,虽然号称全民皆兵、控弦之士百万,其实常备军并不多。赶上大战,皇帝发下诏书,各部奉诏集兵,适龄男子自备铠甲弓马、干粮仆役,望风景从。打赢之后大家一起分战利品,打输之后……呵呵,打输了连性命也丢在战场上,也就没有什么之后了。
自从北凉立国,前后四代皇帝花了七八十年工夫,到元绍这一代才能在关内废封地、立郡县,百姓向官府而不是族长缴纳税收,然而召集军队,还是以一家一族为纽带,族长、少族长们就是这支小部队天然的指挥官。所以打顺风仗容易,打艰苦的攻坚战,那就呵呵呵了。
至于关外的乃蛮、奚族、渤海、丁零诸部,实行的还是立国之前的老一套,各族长年年朝贡,皇族对他们也是以羁縻为主。举个例子,元绍要撤换神武卫或者广武卫的将军,那是一道旨意的事儿,要撤换霜狼将军就有得头大。就算撤了,新任将军的任命,也是一大半要靠乃蛮部推举,皇帝只能因势利导,压根就别想强来。
所以,这次霜狼将军的内侄犯的事儿,着实给了元绍一个极好的借口。别看元绍才砍了五六十颗脑袋,打了两百来号人,乃蛮部号称十万战士,能不事生产、天天操练武艺的精锐勇士,撑死了也就几千人!再多,他养不起!
乃蛮部分为五支小族,每族不过一千到几百常备军不等,各出十几号到几十号人放在京师撑门面,这一次竟是人人倒霉,族族有份。霜狼将军一心一意营救内侄、不顾将士死活的消息一出来,谁不把这个族长恨得牙痒痒的?
说到底,元绍需要乃蛮部的战力,可不需要一个精诚团结、甚至能对他叫板的关外蛮族!
将近两个月时间,凌玉城坐镇京师,和巡行西北边陲的元绍遥相呼应,书信往来不绝。从一封接一封的亲笔信中,凌玉城也能感到元绍的心情越来越好,看来分化拉拢乃蛮部的行动,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到后来,信里更常常出现这样的语句:
“风行草偃,湖若坠星,此情此景,恨不能与卿同之。”
“昔读前朝诗作,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今塞外陌上花开烂漫,然不知如何寄来,憾甚。”
“夜来松涛如诉,山中荧火浮沉,不知今晚可有老野狐叩门也。”
不知不觉,元绍亲笔书写的私信,已经在凌玉城的书案上装满了一个浅盒。然而这样有规律的来信突然停止,一连三天,京城没有接到来自行在的任何信息,而第四天清晨,飞奔入京的信使传来的消息,让所有知情人都为之全身冰冷——
御驾返程,行山道中。连日大雨,山崩,涌石数里。护驾军队十不存一,御帐被土石掩埋,皇帝本人踪影不见——
陛下生死不明——
狠狠地咬了一次又一次舌尖,直到满口都是血腥,凌玉城的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
不是没有经历过千钧一发的险境,甚至也不是没有接到过仿佛必死的消息——十四岁得知三万北凉大军兵临城下,剑门关已失,芜城门户洞开时;十七岁率兵奔袭敌后,却被告知归路已断后无援兵,要自己带着三千孤军设法回国时;甚至……二十四岁被捕下狱,大堂上身缠铁索,拾起那道写着九十七款大罪,其中四十七条都是死罪的奏折时。
然而,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眼前一片茫茫的黑暗,四肢百骸,如浸冰窟。
也从来没有,需要靠着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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