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昔看着她跑出去,稍稍移动了一下,站久了的关节传来些许疼痛,只是整理了一会儿药草,四肢就传来疲倦无力的感觉。
他把药篓盖上,下意识去摩挲腰间的什么东西,可是那里空无一物,他指头划过粗糙的布料,收拢了手指,心里想,究竟是什么呢?
次日清晨,马家老大牵来一匹大青骡,给大病初愈的赵昔骑,自己牵着缰绳,走在群山之中。
这座村子几乎与世隔绝,村里人都善于在山间野地跋涉,有时一天走上四五个时辰,只要稍作休息,又可以抖擞精神。
马家老三和幺女阿云就是在半年前的一天清晨,在离村五里之外的山崖下发现赵昔的。
当时他重伤昏迷,藏匿于隐蔽的山石之中。阿云年纪小,爱在这些山洞里钻来钻去,蓦地发现平时解渴用的小眼泉水里染了血色,绕过石头一看,吓得不轻。
阿云喊来了两个哥哥,兄妹几个把奄奄一息的伤者抬回了村里,这可让马老大父子犯了愁,请来赤脚大夫一看,直说这人混身上下骨头连着筋都断了,还怎么治?放在那等死吧。
还是马老大脑子转得快,搜了搜伤者身上,搜出来一个小瓶,也不管是什么,一骨碌全给人喂了下去,放在草屋里躺了两天,居然醒来了。
问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做什么行当的,皆答:忘了。马家人将从他身上搜罗来的一堆东西还给他,他见那小瓶底部刻了一个“赵”,就以赵为姓,因为昔时事尽数忘了,便以“昔”为名。
赵昔。
阿云自以为她捡回来就是她的,成天缠着赵昔,不肯喊哥哥,“昔昔”“小昔”“阿昔”地乱叫,马家老大斥她,她就哭,倒是赵昔摸着她的脑袋道:“小云姑娘说的,也有道理。”
阿云头一回被人尊称“姑娘”,居然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出去和邻家小子模泥巴,乖乖地穿上布裙,红绳扎两个小辫子,整天绕着赵昔打转。这天拣了个清早爬起来,她母亲笑道:“难得你个小懒虫肯早早起来。”
阿云穿好布裙子跑出去道:“昔昔呢?”
母亲道:“赵大夫一早和你哥哥出山去了,还等这会子呢。”
阿云撇撇嘴,扭头往屋里走,她母亲道:“你往哪去?”过去扳过她身子一看,圆滚滚的脸蛋上两行泪珠,哭笑不得道:“小讨债鬼,大夫出山给人看病而已,又不是不回来。”
阿云抽抽噎噎道:“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
“你怎知他不回来?”她母亲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拿衣袖给她擦眼泪,“赵大夫和我们不一样,你说得也没错。”
且不说阿云这边如何伤心,却说赵昔和马家老大穿过崎岖的山路,走上了最近的一条官道,赶在午时之前到了淞县城。
齐大官人是当地有名乡绅,齐家更是镇上大户,马家老大牵着青骡问了两个行人,走到齐府所在的一条街上。赵昔在大门外树荫里站定,马老大系好骡子,上去握着铜兽门环拍了两下。
好一会儿,门才推开一条缝,懒洋洋的门房眯着眼睛,在正午的大太阳下打量来人的草帽和粗布短衣,不耐烦道:“谁呀?”
马老大道:“我们找你们齐大官人。”
门房笑道:“你当这里是你家种的地么?我们官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马老大照着赵昔先前的嘱咐道:“那边那位是赵大夫,是来替你家大小姐看病的。”
门房这才把视线转向树下的赵昔,见他也是一身粗布衣裳,满身风尘,当即不屑道:“你当我家官人和你这乡下人一般见识?这人自己都是一副痨病鬼模样,还救别人。我家大小姐的病,那是连并州宁大夫都治不好的顽疾,你们这些乡野郎中,要骗钱财,往别处去。”说着就要关门。
马老人一把扳住门怒道:“你这门子,有人到你通传就是了,少门缝里看人——”
门房道:“看扁谁了?我看扁谁也不会看扁你!穷鬼!”
赵昔听到这一句,便明白他要的是什么了,像齐府这等大户人家,门房向来是十分赚利的差事,因为外人拜访府中主人,总要经过门房通传,送的礼物也要经过门房的手,所以来拜访的总不免多拿些钱物,才使唤得动这些人。
赵昔走过去拍了拍马老大的肩,将一点碎银递到门房手里:“这点子钱当是请小哥的茶水钱,还请通传。”
门房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才转怒为笑道:“嗳,这就对了。您二位等着。”转身悠悠地去了。
马老人见他走远,不忿道:“这齐家从上到下,没一个正人。赵大夫,难怪你要先去当铺换银子。”
赵昔微微笑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正是这个道理。”
二人站在门前又等了许久,那门房才回来道:“我们老爷正在见客,你们二人随我到偏厅等候,等老爷见完客,再见你们。”
赵昔点点头道:“劳小哥带路。”
门房哼笑一声道:“不是我带你们去,我还得守门子呢。七宝。”他朝身后喊了一声,“你带这两位去偏厅坐着,给他们上两碗茶,等着老爷过来。”
他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来,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看着十分机灵的少年,戴着小帽,扶了扶帽沿道:“哎,三财哥,交给我吧。”
声音清朗。赵昔眉心几不可察地一动,向对方看去,那少年也正觑着他,视线相对,便不好意思地笑笑,带出几分少年人的腼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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