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明早已熟悉过帝寝殿的构造,就算没有宫人服侍,也完全可以自己完成一切。
况且,帝寝殿内室有一处从山上引来的温泉池,根本不需要宫人烧水抬水,省了不少麻烦。
歇了一会儿,正要起身,忽然看见有人进来。
“耀岩,你没回府吗?”青明看到连衣服都没换,一身官服的韩拓,说。
“回去了,又过来了。”韩拓走到他面前。
看着他不同于以往的肃穆表情,青明直觉他有话要说。
果然,韩拓突然单膝跪立在他身前,表情虔诚而郑重。
青明下意识的正襟危坐。
韩拓一手按在腰侧的剑上,一手向前探,轻轻将他搭在膝盖上右手,平放在自己的手上,黝黑的双眸紧盯着他的,良久,开口沉声道:“我韩拓在此起誓:有生之年,甘为剑盾,护尔周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青明看着他认真坚毅的脸,伸出空着的手,轻抚他的脸,苦涩一笑,“你又是何必呢?我根本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
“我知道,”韩拓了然道,“但我想让你更加信任我,无论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你最忠诚可信的臣子,一世不变。”
都是聪慧剔透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出对方心里的顾虑,他们都不是行事冲动之人,他们都明白在这样的世道下,他们的感情将会面对多少阻碍,或许很快他们就要面对那些阻碍,或许不久他就要离开帝京,或许明天就回有人请旨填充后宫,但无论如何变,他们始终有一种无法割裂的关系——君臣。
对他们来说,这两个字意味着沉重的责任、不可扭转的命运、无法抗争的未来,但同样意味着他们之间无法斩断的羁绊与联系。
韩拓的这一番誓言,正好加固了这份羁绊……即使我们不在彼此身边,即使我们无法相爱,即使我们我们再也无法碰触彼此,我依然是你的君主,你依然是我的臣子,即使我们作古,后世也会将我们联系起来:那位一代明君和他最忠心的肱骨大臣。
新帝登基百日,朝野清明,百姓和乐,一派欣欣向荣之势。
只是掩盖在这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早已开始。
作为前皇后,即新任太后的母族,朱氏一族并不是在女儿成为皇后之后,才显赫的。
朱家原是书香门第,有一通晓经商之道的子孙靠自己卓绝的才华,使朱家成为皇商,显赫一时;然其即将没落之时,又出一才学极高的子孙,也就是青明的外祖父朱智行,前任丞相,这才使朱家不仅没有没落,反而更上一层楼。
朱智行育有两子一女,女儿自然是现太后朱氏,大儿子是朱洵,也就是朱乾的父亲,当朝国舅爷;二儿子负责打理家业,游走于各地经商,极少留在帝京,也不怎么与京中权贵打交道,因而知道的人很多,见过的人却很少。
自从朱智行辞官退隐,便不问世事,每日待在京郊的院子里侍弄花草,他的大儿子朱洵的才华丝毫不逊于他,然而他有的不仅仅是才华,还有野心。
从青明被封为太子的那天起,朱洵无时无刻不在设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在他眼里,青明再怎么聪慧非凡,登基时始终要依靠朱家,才能站稳,等他想要收回大权时,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然而,十年前的贬谪打乱了他的计划,甚至让他感觉朱家可能并不会再继续受宠了,因此也安分了两年,直到第三年朱皇后又诞下一子,而武帝也没有对朱家的权力进行限制,荣宠依旧,他才又重新打算:扶植六皇子为太子。
结果,在他感觉已经颇有成果的时候,青明回来的,不仅顺利登基称帝,甚至还把自己的儿子流放了,分毫不顾念血缘亲情,这让他极为愤怒,心里也越发恼恨偏激。
他知道这位远离帝京十年的外甥不会听从他的安排,甚至会打压、排挤朱家,索性也就不花心思亲近这位新帝。
于是,计划开始了。
新帝登基后的三个月,朱洵频繁与六皇子接触,每一次见面的地点、时间都被如实汇报给青明。
青明并没有多加理会。
事实上,从他回来后,每周都至少会去各个皇子那里走动走动,对于这个最小的亲弟弟尤其关照,不仅帮忙检查功课,指导武艺,偶尔还会和他聊一聊宫外的趣事。
加之第一印象极好,六皇子对这个还不算很熟的哥哥,越发的尊敬崇拜。
除此之外,朝堂上也出现了异动。
以朱洵为首的一众臣子开始向新帝施压。
每当朱洵提出一项意见,必会站出一些大臣提出附议。
青明每次都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接受、隐忍的感觉,当然,这只是想让他们看到的表象而已;了解他的人,都已经从他和煦的笑容中,察觉到了他的寒凉与漠然。
青明之所以妥协,意在找出真正的国舅党。
当年,朱智行做宰相时,提拔点拨了不少有才德之人,因此,他辞官隐退后,朱家的影响依然存在,朝中一半以上的大臣都曾或多或少的受过朱家的惠泽。
青明需要从这些大臣中区分出真正忠君爱国之人和一味附庸朱家之人。
而且总要给他们时间来准备,以便人赃俱获,连根拔起。
他知道,朱洵不会让他等太久。
是夜,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青明坐在桌后,放下笔,疲惫的揉了揉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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