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孩子,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原来这就是阿娘的怀抱,真是温暖。
两人在心里想道。
“翰儿也要礼物,翰儿也要抱抱。”母子二人正是温情脉脉的时候,一个小肉球冲了过来,张开沾满了糕点碎屑的手就要扑上来,祁元夜连忙接住他,为自己的衣服哀叹一声。
“阿娘,那儿子先带翰儿去午睡了,您也休息一会儿。”祁元夜还是有些涩然,看着白氏眼底淡淡的乌青,忙拉着祁元乾告退。
“快去歇着吧。”白氏攥着簪子,直到祁元夜和祁元乾出了房门还痴痴的盯着门帘看。
“夫人,公子们出去了,您也歇一会儿吧。”将兄弟俩送出去房门的侍书刚折回来就看到白氏这副模样,以为她乏了,低声劝道。
“是啊,夫人。”一直静静地站在白氏身侧的侍墨也劝说道。
“这是夜儿送给我的,你看到了吗。”白氏的表情似哭似笑,根本没接两人的话头,只是不错眼地盯着那根银簪子。
“不就是一根银簪子么?”侍书、侍墨二婢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附和道:“奴婢瞧见了,是二公子送您的。”
“二公子可真孝顺,竟知道夫人其实喜欢玉兰而不是牡丹。”侍墨顺着白氏的心意夸赞道。
时人多爱牡丹,以其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为贵族女子所钟爱,与之相比玉兰则显得有些寡淡和小气了。是以,府中人皆以为大夫人最爱牡丹,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才知道玉兰才是夫人的至爱,二公子确是个有心人。想到席间老爷夫人对二公子的态度,虽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使得夫人态度大变,但老爷显然是乐见其成的,如此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要掂量掂量了。
“夫人,二公子是个好的,您不能因为迁怒就薄待他啊。”
“夫人,听老奴一句劝,母子俩哪有隔夜仇,况且当年的事二公子是最无辜的。那时候事急从权,即使老爷知道了也不会怪您的。”
“夫人,您就放下过去,好好对待二公子。今日奴婢离去,这府中除了蔡妈妈再没人知道当年的事,您便放下吧。”
“夫人,您会后悔的——后悔的——悔的——的——”
侍琴离开正院时恳求的话,侍画出府时笃定的神情,蔡妈妈苦口婆心的劝告,元夜受伤的眼神、瘦小的身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将她紧紧地网住,越勒越紧,她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了。
然而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婆母命悬一线,夫君九死一生,荥阳危在旦夕、祁府摇摇欲坠,她受惊难产,张氏亡兄进府,祁威“白首同心”的誓言成了笑话,她的屈辱,二房、三房的蠢蠢欲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造化弄人,究竟干我儿何事啊。
是她自己糊涂,只因为那件事漏了怯,才让李芊茹、何喜梅那两个贱人牵着鼻子走。想到当年夜儿“天煞孤星”的命在几天之内就传遍了荥阳,她就不信这里面没有她们的手笔。真真是可恨。
白氏捂面。然而她知道最可恨的人就是自己。这些年她究竟是喝了什么mí_hún汤,中了什么失心蛊,才这样对待她自己的孩子
想起那个小小的人儿一次次的努力爬向她,她到底是如何将他推开的。想起他寒冬腊月冒着大雪前来请安,却被拒之门外。想起他吃年夜饭时,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眼含羡慕的看着元乾、元乐。想起他在花灯节一个人带着侍卫在西城游荡。那时她的心底竟是一阵快意,她必定是发疯了。
她努力地,绞尽脑汁地回想,想在脑海中找出夜儿像元乾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笑得天真烂漫的画面。没有,一次都没有。一开始,他讨好的笑、怯怯的笑,后来他黯然的笑、落寞的笑,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他眼中,她再也看不到笑意了,只有一眼望不见底的黑,还有清澈的直指人心的透亮,像一把利剑一样能将所有的伪装拆穿,像烈火一样能将人所有的、隐藏着的不堪照亮。
她理所当然的,近乎天真的,却又极其残忍的伤害着那个孩子,她以为这些是他应得的。是他害得她在夫君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是他害得她在妯娌面前失尽颜面,是他害得她险些失掉主母之位。
她以为她是理直气壮的。她以为她是毫不在乎的。
原来在他痛苦的时候,她同样痛苦着,只是伤害他能给她带来扭曲的快感,那种快感像汹涌的波涛一样将她潜藏在心底的不安和愧疚统统卷进了邪恶的、疯狂的深渊里。她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她甚至刻意遗忘了它们的存在。然而,就是那双眼睛,那双弯弯的、带着些许天真的眼睛,如雷霆般击中了它们,它们在她的心底翻腾、叫嚣,像是要将她的灵魂撕裂一般,她那么疼,所以只好让他更疼。可是,她可怜的孩子,他要怎么办。
当疯狂如潮水般退去的时候,她大梦初醒。可是她宁愿如过去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这浓重的愧疚感仿佛有了千斤的重量,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身上,像一副枷锁缚紧了她的脖颈、四肢、甚至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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