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珏颔首,六年前那场文会,无人不知。当时西北几个郡大旱,朝廷趁着即将科考,众士子云集京城之机,由户部挑头,联合几个大商会,搞了一场半官半私的文会,以灾情为题,征募诗词画赋,每人限一篇。选出最优者,再由商会竞拍,所筹善款用于赈灾。
担任评判的,或是德高望重的名绅,或是才名远播的文士。
在此文会中胜出,几乎等于多了一份科考榜上有名的机会,甚至可能内定为三甲人选,试子们都挤破头地参与。
最终,江西儒生陈子觞以一篇《梅赋》夺魁。
但,就在次日,一群书生联名上告,说陈子觞的《梅赋》非他所作,乃是窃了另一名书生马洪的文章。
马洪说,他苦思数日,忽然在梦中得到佳句,连夜赶出这篇赋,心力憔悴,病倒在床,错过了交文的期限。没想到陈子觞来探病时偷了他这篇文。
“因为日期太近,无法从笔迹稿纸上判断谁先谁后,刑部便与礼部一道,详细盘查这两名试子。主办此案的,是刑部尚书窦方和令大舅子——时任礼部侍郎的柳远。”
马洪系西北甘凉郡选拔出来的试子,家境贫苦,全家砸锅卖铁供他念书,勤奋简朴,小心谦和。而陈子觞家境富裕,祖父做过知府,父亲是江西郡富甲一方的豪绅,其母也系名门闺秀。陈子觞为人骄纵散漫,到了京城后,租赁豪宅居住,成天饮酒作乐,同届老实本分的试子都不与他往来,他还经常出言讥讽出身贫苦的人。
十数名试子联名上书,为马洪作证,说马洪写赋时,还曾数度与人探讨词句,大家都能证明赋实乃马洪所作,指责陈子觞窃文。
那篇《梅赋》抒发的是一种历经磨砺,不屈上进的情怀,主审此案的几位官员都觉得,陈子觞并不像能写出这种文的人。
刑部又调出了陈子觞以往的文章与参加州试、郡试的考卷,发现陈子觞以前的文章写得平平,与《梅赋》的文风大相径庭。他州试、郡试的考卷更是多有疏漏。再经过追查,竟查到州试与郡试时,陈子觞的父亲曾给考官送过重礼。
王砚道:“当年云太傅还是丞相,一直质疑此案有疑点。陈子觞窃文一事,毕竟证据不足,其父送礼给考官,固然违反律法,但未必是贿赂,也可能是答谢。是否舞弊,还当调出两试所有的考卷比对之后才能下结论。”
兰珏道:“若听了云大人的,也不会有以后的冤屈了。”
王砚冷笑:“可不是,但当时主办的几位,包括令大舅子,都说一个靠贿赂考官得功名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写出傲立寒霜的《梅赋》。又说有人得知,陈子觞的父亲曾托人辗转走云大人的门路。先帝便让云大人不得插手此事。
于是,礼部取消了陈子觞参加会试的资格,陈子觞身败名裂,一时间人人唾骂其为文贼,刑部责令江西郡彻查郡试和州试的舞弊案,陈子觞的父亲被抓到官府审讯。甚至还追查到陈子觞的祖父做知府的时候,曾涉嫌收受贿赂的旧事。陈府一昔破败。
当然,《梅赋》文魁的称号改给了马洪。京城里,人人拍手称快。
几日后,陈子觞投湖自尽,死前在湖心亭中用血写满了冤字。
陈子觞的父亲当时已被关进大牢,其母陈白氏上京为其收尸,到京城的时候,眼已经哭瞎了。
陈子觞的尸体在湖中腐烂,已被焚化,与他相交者,迫于当时形势,不敢公开替他收尸,只偷偷保留他的部分骨灰,藏在一个白瓷的笔筒中。
陈白氏击鼓为子鸣冤,被官府驱赶,就撞死在刑部衙门前。陈父在牢狱里中风,未几病亡。
这时,江西郡两试的考卷比对结果出来,发现陈子觞的文章中虽有疏漏,但在同科考生中,的确有资格进入会试名单。
亦有人看不过去,站出来为陈子觞作证,说陈子觞探望马洪时,的确是在他已经交了《梅赋》之后,而且根本没进内屋,在堂屋放下东西就走了。
朝廷重开此案,改由丞相云棠主审,经过数月调查,比对各种证据,发现陈子觞果然是冤枉的。
当初替马洪作证的十几名试子,亦都招认,他们和马洪平日相交甚好,且一直看不惯陈子觞,就做了伪证。
《梅赋》这篇赋,实实在在是陈子觞写的,他写这篇赋,是因为其母。
陈子觞是家中独子,自幼骄纵,但他是个孝子,其母嫁进陈家之后,数年未育,受尽婆婆的讥讽,她的姐妹也嘲笑她,后来生了儿子,才在婆家过上了好日子。陈子觞念书考功名,希望能让母亲做上诰命夫人,在娘家姐妹面前也扬眉吐气。
当年陈白氏每每受到讥讽时,就绣梅花,她是名门闺秀,颇有才情,还题过几首梅花诗,陈子觞的《梅赋》中,化用了几句其母写的诗。
案情真相大白后,会试已过,马洪中了进士,已封了官衔。刑部判了马洪斩立决,他至死都一口咬定,是陈子觞偷了他的文。
“结案后,云大人威信更盛,窦方自尽谢罪,令大舅子辞官,心虚至今,所谓清流一脉伤筋动骨,朝廷才会有今日之局面。其实马洪等人聚众诬告,本是一件极其寻常的案子,历代常见,手法并不高明,就是因为陈子觞乃富家公子,马洪贫苦,便有不少人觉得,富必欺贫。加之那陈子觞平时不太会做人,诬告他的穷书生人多,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又极会鼓动造势,煽动许多不明就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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