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瑀,现在不是发楞的时候了,快走啊。」
一定还有追兵,他应该走,但他将火折子塞回朱九郎手里,不由分说地拉起青年,转身便将他负到背上。朱九郎让他碰到伤口,疼得咬牙,又不敢推开男人,只得气急败坏地道:「萧令瑀!你做什麽!我让你快走。」
「闭嘴。」
萧令瑀背着他有些摇晃地往山下走,步履倒很稳,大抵是怕真摔跤两人就要一同滚落山,朱九郎让他背着,偶尔还碰疼伤口,可他忍不住就要扯着笑,直到让男人晃得有些头昏脑胀,也不知是失血多了还是晕了浪,几乎要睡着的同时又听见萧令瑀轻问:「朱九郎,你死了吗?若死了本王这就将你丢到山沟里。」
「死不了……是你让我闭嘴的。」
这话听来倒有几分委屈,萧令瑀停下,缓了呼吸後又往前走。「平日可不见你如此听话。」
朱九郎轻轻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嘛……可我好累好想睡,怎麽办?」
「不许睡。」
「那你说话吧,我可没力气说了,你说,我听。」
萧令瑀静了静,才终於艰难地抛出一句:「本王不知该说什麽。」
「说你爹吧,你知我没爹没娘的,不知有多羡慕你……」
萧令瑀咬咬牙,他以为自己终究不会开口,可朱九郎的血一滴滴淌湿他的衣裳,沉得他几乎都要走不动,而那些过往就像自己滑出舌尖一样,他开始说,说他出生时父皇大赦天下、说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父皇又如何如何,他说得很详细,偶尔朱九郎会笑,为自己眼前浮现的那个天之骄子发出点无缘得见的叹息与惊呼。
争得薄情 三十
萧令瑀还说起他娘亲,说她美如天仙、说她憨厚天真。宫人都说小皇子的脸像娘一样多漂亮,父皇捏着他的脸有些不满,娘亲则将他一把抱起咯咯地笑,指着他的眼睛说这儿多像皇上;说他父皇如何宠他疼他、说他娘亲如何由他随他。小皇子在宫里那就是个宝,谁都捧着疼着就怕他不笑。
小皇子慢慢长大,恩宠依旧,父皇每日都要和他一起用晚膳,挟着去刺的鲜鱼给他,娘亲却时常摸着他的头,低声说如果再长快一点就好了,可小皇子那时天真,总觉得这样就很好。偶尔小皇子会看见与他年岁相差甚多的皇兄,衣冠楚楚、温文儒雅,还会悄悄地对着他笑,他想,他喜欢这个太子皇兄,或许也喜欢他怀里抱的那个软软的小团子,父皇笑说,小团子将来要喊他皇叔,他嫌听起来老,转身就冲回娘亲怀里,却始终没看见娘亲美丽的眼睛。
现在的他想,或许娘亲的眼里会燃烧妒忌。
萧令瑀的声音顿了顿,元庆二十六年几个字忽地就溜了出来,像是一个小小的错误。那一年,巫蛊案发,株连甚广,太子下狱,满朝风雨;那一年,太子自尽、天牢大火、太子妃亡,他曾经抱过的小团子烧成黑炭,父皇很不开心,小皇子也只静静地坐在书案边,他仍然没有看见娘亲的眼睛。
现在的他想,或许娘亲的眼里会泄漏欣喜。
那一年的皇宫像是陷入永远不会过去的秋与冬,萧瑟、寒冷,父皇越来越少到娘亲的流华殿,总将他带到御书房,偶尔他去探视娘亲时总是觉得娘亲惊惶不定,他以为是因为父皇不来,可後来父皇又常来了,娘亲却成了惊弓之鸟,反寝食不安,那时他不懂,明明父皇总是温和地对生病的娘亲笑,为何娘亲却……
元庆二十七年,娘亲病逝,封丽贵妃,他踏进再也没有主人的流华殿,却怎麽也哭不出来,父皇来到他身後,轻轻地拍拍他的头,这一年他十五,仍是最受宠的皇子。
一个月後,流华殿大火,娘亲再无任何东西留存人间,可他却无意发现一个木匣,匣里放着他不愿相信的事实,巫蛊之案……竟是丽贵妃所为!
萧令瑀低低地说,那瞬间,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娘亲最後拉着他的手,说她不悔。朱九郎听着,只困难地抬起冰凉的手,拍拍他的头。
男人一步一步向前走,那些过往像被踏碎的水玉发出刺耳声响,听着无关紧要,却觉得扎在心口。他说,他追着木匣的来源,怕还有谁知道幕後的真凶,暗地寻访许久,最後所有线索都在皇宫中消失无踪,长大的小皇子恍然醒觉,在这皇宫中还能有谁?
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可父皇仍是对着他笑,只绝口不提死去的皇兄还有那个小团子,甚至也不说起他的娘亲,小皇子终於明白娘亲为何镇日惶惶,就像是最大的秘密已经被知道,可是那人毫无动静,终日防着怕着,习惯的日常也能逼得人浑身发寒。
「本王想,父皇为何还能这样疼爱本王?又想,父皇是否恨本王?」偶尔他总想拉住父皇的手,问父皇是否恨他,可他没有。「也不知本王是怕、还是慌?」
父皇将一切都给了他,只除了皇兄本拥有的太子之位。
「我不是真的想要当太子……」
只是他的人生变成一个巨大的疑问,他不懂这是父皇的惩罚或是什麽,更猜不透父皇的宠爱之下究竟藏着什麽样的心思,明明是最亲近最敬爱的人,他却突然觉得陌生,而那些赏赐、笑语都成了一个不得不忍耐的谎言!
萧令瑀没有再说话,朱九郎昏沉沉地在他肩上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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