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股大股的黑气在云槐体内流窜开来,把他原本清明的意识冲击得摇摇欲坠,吸入的流毒在他体内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
他的眉心之间,渐渐生出一枚业火形状的鲜红魔印。
好在他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在精疲力竭中慢慢靠近了云如往。
而眼睫都被鲜血晕染了的云如往,早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判断敌我的唯一标准,就是那人身上有无魔气妖气。
所以,当他一剑穿过一个魔修的胸膛时,并将他的身躯挑入一条深不见底的地缝时,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若能早些结束就好了。
……早些结束,他就能看到云槐了。
可是,在剩余的魔修落荒而逃之后,拖曳着砍得斑斑驳驳的残剑的云如往抹去了眼前覆盖着的血雾,在尸山血海间翻来翻去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云槐了。
云如往难得地惊慌起来,苍白了一张脸,拖长了声音唤:“云槐——”
他的每一个字在山间都激起了层叠的回音,但是那个会叫着“前辈”扑到他身上的小酥酪却再也没有出现。
……仿佛这世间从来没有一个叫做云槐的人一样。
自此之后,云如往一战成名,渡劫成功,位列仙班,被上神看中、收入门下,在他极漫长的人生中,再没有了那棵粘人得恨不得栽在他院子里、与他朝夕相对的小槐树。
千年后,云如往成为守戍天道的神,日子的步伐拖得愈来愈长,漫无目的。
云如往心中属于人的那一部分被逐渐抹消,磨平,但始终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横亘在他的生命里。
他尝试去探听云槐的消息,探听了百年之久后,他终于因为情感的渐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人都死了,找一个死去的人又有何意义。
他一个人在自家居所里栽种了千百棵槐树,却没有打算将它们幻成人形。
因为他在意的小槐树只有一棵,没有任何槐树可以取代他。
多年后,云如往仍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白银峡一战。
醒来后,他就忘了怎么睡,他往往会披着衣服,坐到东方破晓的时分。
某一日,云如往正在浇灌槐树,听到两个小弟子在议论下界成了气候的妖魔,并为魔修论资排辈,谈得很是热络。
云如往本无意去听,但还是免不了听到感兴趣的只言片语,索性一边浇水,一边听着弟子议论。
其中一个道:“若说这天下群魔之首,当属绝阳顶的岑青了。”
“若论门派大小,当然如此。”另一个却不甚同意,“但若论实力,真云谷里的那位才当属翘楚。”
“真云谷?”
“你不知道吗?世间有一魔修,栖居在真云谷。这魔修倒也奇怪,只醉心剑术,不问世事,倒是他这份出世之心,惹得不少魔修崇拜,怎么也要寻上他的洞府,为他效劳,他也是来者不拒。经他调.教的魔修,驭剑之术要比寻常魔修强悍上一倍有余。”
“我怎得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他几乎从未祸乱世间,大多数都是他手下的魔修在外作恶。……他应该没有姓,只单字一个槐。……木鬼槐。”
云如往手中的水壶坠落在地,哗啦一声,他的靴面被洇湿了一小片。
……醉心剑道,单字一个槐。
……真云谷……
……“云”。
两个弟子听到了从院中传来的动静,齐齐扭头看向了云如往。
院中千桃万树,繁花嘉美,哪里还有云如往的身影,只有一柄美玉所制的水壶,清澈如冰地歪倒在地上,从壶嘴处一滴滴地渗出水来。
☆、 第96章 千年(三)
云如往驱赶着他披云挂雾的金车辘辘地赶向真云谷,可他远远地勒了缰, 让六只金乌停留在了距离真云谷尚有百里开外的地方。
他肩上停留的一只青鸟清朗地引颈长歌一声, 振翅飞去,去了附近的一处仙派桃江报信。
很快, 桃江之主接信而至。
他诚惶诚恐地面朝着金车跪下,不敢抬首,也无法抬首。
……没有人能直视神明。
金车垂下的流光琼帘被掀开了一角, 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手里端着某两样金光灿灿的东西。
桃江之主临来前便已经潜心洗濯沐浴过, 他双手高高举起, 接过了那东西。
云如往吩咐:“把两样东西放到真云谷山崖上。”
神明要求下界之人做事,下界之人自然不能询问缘由为何, 只能应承下。
饶是如此, 桃江之主也在心里稍稍犯了下嘀咕:那真云谷可是魔修盘踞的地带。
……不过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提出这样的要求, 必然是有真意在其中的。
桃江之主叩谢道:“多谢神明赐福。”
可是, 待到神明附着于手上物件的气息和金光褪去,桃江之主才发起愣来。
……那是满满一碗的糖蒸酥酪,金黄可口, 一层厚厚的奶酥皮附着其上,看上去无比新鲜美味。
而另一样东西是一面用旧了的镜子,没有神力。
桃江之主检查了一番,发现不过是修仙者常用的照面镜。
这两样东西看似毫无联系, 不伦不类,桃江之主着实很想问问它们究竟代表了什么,可仰头一看,云如往早已驱赶着金车离开了,金车轮上叮铃铃的火釉铃响已经远得听不见了。
返回神境,云如往便将其他弟子一并驱散,于一处罗仙亭中,对水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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