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坐着海洗荣,脸比平时更臭,那眼神跟开了血刃的刀子似的,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几块肉才解气。海洗荣问,他便答,如果没有中间这道铁栏隔着,这气氛似乎是与平日聊天无异的。
海二少屁股下的这张椅子,不晓得有多少人坐在在上面忐忑不安过,或是后悔流泪过,铁皮被磨得柔和,看不出从前金属的锋利来。海二少倒是不大后悔,也并不是很害怕,说起进巡捕房,他可是二进宫了,原先还晓得哭一哭,怕一怕,现在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当真是撩得海洗荣勃然大怒,一掌下去,将桌面拍出令人害怕的巨响。谁料海二少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留海洗荣一人在铁栏的那边唱独角戏。
“你说说你!才他妈正经了几天!丢不丢人!你自己说说丢不丢人!”
海二少缩缩肩膀,答的却是另一件事:“那我的钱呢?”
海洗荣若不是怕丢了工作,真想立刻冲进去抽自己的弟弟两巴掌:“钱?现在还想钱?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给自己买棺材吗?!你扰乱社会风序良俗,你以为抓你进来就完了?不得罚款啊?!”
海二少瞪大了眼睛:“这两日我挣了好多呢!不会都给我罚光了吧!”
海洗荣一口气提不上来,想喝口水缓缓,却被气得连拿着搪瓷杯的手都在发抖,将钢笔一扔,径直走出了审讯室,换另一位同事进来继续审。
海二少被铐在位置上,喃喃自语道:“那我的伙计可怎么办,这段时间一定是开不了业了,我还没来得及遣他们回去,末了等结算工钱,还得多出这几日的钱……”
售票处的小陈也很苦恼,完全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前两日,海二少从万绵城回来,吩咐大家连夜晚也要上班。接连着几天,夜晚看电影的人好似又恢复到了开业那一日似的,可到了白天,又是生意惨淡。小陈想得很开,总归是生意好的,只不过昼夜颠倒罢了,为了在夜晚售票更有精神,小陈又咬咬牙,跑到药房买了三帖上好的补汤,没想到第一帖才刚刚喝下,连胃都还是热乎又苦涩的时候,海二少便被拿着警棍和手铐的警察带走了。
当夜开始电影院便关了门,小陈清醒得厉害,感觉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于是只能回家把桌子椅子全数擦了一遍,勤快得像是要准备过年,好容易把那些精力消耗干净了,天已经蒙蒙亮了,小陈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给自己买这些个贵东西,自己命贱,一用就浪费,还不如把钱省下来下班以后买两个碳烤猪蹄吃。
第二天上班,客人倒是没等到,把肖美人肖少爷给盼来了。
肖美人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大方开口道:“多喊两个伙计,咱们一起把电影院的广告撕干净。”
于是一群人拿着水桶和刷子,跟着肖美人去了十里镇最乱的太平巷。这儿原先全是烟馆,后来上头下令要禁,才陆陆续续改成赌场和窑子,总是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见不得光的地方。脚下要时常留神,不然会踩到不知道沤了多少天的臭积水,抬头看是很难轻易将天空看全的,楼与楼之间的空隙小,巷子也窄,从这边架到那边的竹篙把头顶的光亮切成一道道的水田,架子上还飘着不知道哪位窑姐儿刚洗净的肉色丝袜。
肖美人指了指电线杆和爬了青苔的墙,道:“把上面贴着的弄掉吧,不然得罚更多钱。”
小陈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肖美人究竟在讲什么,还发着呆,便被同行的老苏拉了一把,听他低声道:“愣着做什么,跟肖少爷一块儿干!”
凑上去一看那小广告写得什么,差点没把小陈吓出声来。
只见一个穿着三角短裤,透明抹胸的女子在图片里搔首弄姿,上书几个大字——《惊情摩登小姐》;旁边另一张,则是古代造型,那古风是从女子的发型判断的,至于为什么不能从衣着判断,是因为根本就没有穿衣服,接着又是几个大字——《艳林仙大战葫芦郎君》。
小陈看得头晕目眩,眼球充血,木木地将头往另一边转过去,又见《瓶中雏花》、《快活林秘史》、《软玉寻乐记》等等影片的广告,底下一排小字的放映地址无一例外,全是海二少的电影院!
怪不得这两日夜晚客人这样多!小陈忍住要流鼻血的冲动,拿起刷子沾水,也开始卖力将这广告擦去。
肖美人已经洗干净了一根电线杆,累得直甩手,但脸上仍旧是水波不惊,好似不觉得这惊世骇俗的图片广告有什么值得害羞似的,完全将它当成一份苦力活,越早收工越好。
十几个人一块擦墙,那噪音确实扰人,更不用说这太平巷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主了,几乎全是刚“下班”没多久刚刚进入梦乡的。
不一会儿,二楼窗户便有人推开了,正是一位睡眼惺忪的姐姐,望着下面的人道:“哥哥们都在干什么呢?怪吵人的,谁都没法睡啦。”
或许是做皮肉生意的缘故,真恼了也不敢硬邦邦地骂人,这抱怨一出口,反倒让底下的人不好意思了。
肖美人回道:“抱歉啊,我们把这广告清走便离开,要不了多长时间。”
那位窑姐儿道:“怎么要清广告?她们都讲《软玉寻乐记》好看,我还没看过呢,还有《惊情摩登小姐》,五妹讲里面的衣服套套好看,我还想月尾从妈妈那儿拿点钱,也去看看呢。”
小陈又将目光移向《惊情摩登小姐》的广告,看了一会儿,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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