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好一会,才自喉间挤出一句“阿娘”,嗓音涩暗,连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阿娘若一定要杀韦欢,那就先杀我罢。”
母亲斜眼看我:“你以为朕舍不得杀你?”笑一声,又道:“凭你今日对朕说的这些话,朕就可以将你赐死。”
她的声音如此平淡,平淡得我竟不敢相信这是疼了我三十余年的母亲,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带得全身也随之战栗:“阿…”娘“字”尚未出口,便见阿欢将头重重一叩:“妾若死了,太平必不能全。太平若死,妾亦不能独活。陛下若真要杀,便将我们二人一起杀了罢。”
母亲轻轻一笑:“太平?”
我颤声道:“儿素有心疾,求阿娘赐儿先死。免得眼见阿欢身死之后,再发心病,生受两道痛苦。”我笃定母亲不会杀我。不但因我是她的女儿,还因她需要我——若我死了,谁为她平衡朝政?谁来保证婉儿的将来?阿欢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能直白地说出“二人同死”这样的话。
可我还是害怕。怕母亲万一失去理智,真将我们都杀了。
我自己既不想死,更不想阿欢死。
唯到此时,我方痛恨自己往日的自己不够努力,以为把握住母亲的亲信,便足以高枕无忧。谁知权力这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时,才是真正可靠的。
我仰着脸去看母亲,等她说话宽恕的话,她却只是笑,一手扶阶,淡淡道:“朕只杀一人,次后你们或病发,或自尽,却与朕无关。”
阿欢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动了动,悄悄地向裙摆下摸,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出门前她在小腿上绑了短刀,那是许久前便养成的习惯。
殿中只有母亲,高延福,和我们。殿外则有近百奉宸卫、千牛卫,将甘露殿守得水泄不通。
我咬了咬牙,爬到母亲身前,挡住了阿欢与她之间的通道,向母亲重重磕头:“若这样,就请阿娘杀了我罢。”
母亲盯着我看了半晌,再偏头看阿欢时笑意便淡了:“朕以为你待太平情深意重,原来也不过如此。”抚着我的头,轻轻笑道:“我这傻女儿待你却着实不薄。”
阿欢低沉地道:“太平若死,陛下也不会放过妾的。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
母亲笑道:“既如此,你阖不自尽,好让太平活着?”
殿门急促地开了,婉儿只着夹衫,自侧门匆匆进来,扑在地上,扬声道:“陛下。”门外此刻方来得及报了一声“上官承旨到”,母亲温柔地看着婉儿,手伸出去,将她扯到自己身边:“醒了?”
婉儿短促地应了一声,扫了我们一眼,开口道:“妾听说长乐公主和太子妃犯了错,惹怒了陛下?若真如此,则妾请将此二人交司刑寺,使有司勘验其罪,明正典刑,以诫天下。毋用私刑,使陛下负杀子之恶名。”
母亲的笑意渐渐敛去,收回手:“你也觉得,朕是桀纣之君么?”
婉儿一怔:“陛下?”
母亲面沉似水:“还说是,你觉得你受朕的宠爱,便能恃宠而娇,左右朕之意愿?”
婉儿白着脸不语,我却自这话中听出些别的意味,将眼去看母亲,母亲将我头上一抚,淡淡道:“太平留下,你们都出去。”看婉儿与阿欢还不肯,向高延福一看,高延福忙叫了人进来,将婉儿与阿欢半扶半架地送出去,阿欢将脚卡在门槛上不肯出去,厉声道:“陛下若无故杀了太平,将使满朝文武如何想?又使太子如何想?”
母亲凝视着她:“他们怎么想,与朕又何干?”命人去取拐杖——自母亲七十岁后,宫中便常备拐杖了,母亲之前却从未用过——阿欢终是彻底慌乱起来,将架她的人一咬、一撞,矮身挣脱,跌跌撞撞跑到母亲身前跪下,促声道:“若陛下真要杀一人,便请杀妾。”
母亲笑着看她一眼,挥一挥手,便有更多人上前,将阿欢拽了出去,阿欢边踢边喊,片刻后却没了声息,殿门也自外闭上,窗户未开,殿中昏沉沉的一片。
母亲拄着拐杖起了身,缓缓走到我面前。
我到此刻反倒平静下来,笔直跪定,咬牙不语。
母亲静静站着看我,好一会方道:“你可曾想过,日后要如何面对你阿兄?”
我怔忡一下,垂下头,好一会才道:“想过…一些。”
母亲冷哼出声:“朕就是往日太纵了你!”
我听她语气,倒不像方才那样阴沉,又心生希望,爬到她跟前,仰头唤:“阿娘。”
她不理我:“脱衣服。”看我不动,轻轻踢我一脚:“把衣裳脱了,趴着。”
我只得除了布衣,只着一件单衫,扶在阶上。毕竟深秋天气,不一会便打了个喷嚏,悄悄回头,母亲早已一拐杖打下来,抽在背上,疼得我龇了牙,心上却是一喜——母亲再残暴,也不至想以这拐杖打死我,看来已是雨过天青,又是一悲——这拐杖是尚方专为母亲而造,极尽便捷轻巧,母亲又已年迈,打着却还这样疼,如阿欢那样,曾受过许多杖打的,又该是怎样疼法,亏她竟还能忍住,她自小到大,该是受了怎样的苦,方能养出这样坚忍的脾性?以她之坚忍,方才也乱成那样,可见真是挂心于我——好疼!
我咧着嘴回头去看母亲,她打了几下,微有些气喘,一手扶着拐杖,停了片刻,才又举着来打我,我见她身子摇摇晃晃,忙道:“阿娘若真恼我,或叫个千牛,或命寺人,代为行杖,儿便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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