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手提着一个装满水的铁桶,开始迅速泼洒桶里的水冲净墓石,边洒水边喃喃自语。
这一回毕然听得十分清楚,老人的语速很慢,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对女子说:“说什么好可怜、好可怜的,结果自己第一个先哭了出来!真是傻孩子啊,就只会呆呆杵着不说话……”
“够了!爷爷!不要这样骂阿宁,我已经不哭了嘛……”少年看起来很关心那位女子,打圆场似的说道。
老人失笑道:“少爷啊,老爷子我可不是在骂人哪,还不是阿宁说话太莫名其妙了,才忍不住念了她几句……”
他边解释边放下铁桶开始点火,一缕香烟从墓前袅袅升起,在将暗的昏暮中显得极其幽微。
“可以了。少爷,祭拜吧!”老人嘶哑着嗓音说,“哎,今天还是太晚了,下次要早点来,不然每次都只能赶时间跟夫人说上几句话……少爷,快来拜拜吧!夫人已经等你好久了!”
接下来便没有什么大动静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偶尔有呜咽声传来。边哭边以衣袂掩面的阿宁,又开始嘀嘀咕咕的似乎在絮叨什么。
而同时,少年悲伤的哽咽和老人安慰的声音,也如呓语般低低传入毕然的耳里。
“请不要哭了。少爷是好孩子,好孩子不要哭。往生者看到你的眼泪,心里会有牵挂,就不能成佛了。来,再拜一次,对对,少爷是好孩子,好孩子不哭喔。”
老人和女子站在少年身后,三人一齐合掌在坟前祭拜。这个场景下,老人安慰少年的话语本身也像含着泪似的,一句接一句冲击着不远处沉默的男人,一直渗进他的灵魂深处。
有那么一瞬,毕然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跟着这三人一起哭出来了。
眼前幼小的少年、朴实的老人和女子,他们单纯的泪将祝福带给了离世之人。
而自己深受丧妻之痛,比常人更能理解三人那种亲人离去的悲伤和无力。霎时间,他好像忘掉了自己,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约莫他们祭拜完毕正要离开的时候,毕然才从恍惚中惊醒。三人踏着落叶穿过树丛,从他面前五六步之遥的小径往道观大殿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余晖映着天边一片鲜红。从他所处的方位看去,只能见到他们朦胧如雾的身影行走在炫目的金光中。身体前倾的老人提着铁桶走在最前方,少年拉着直低头的阿宁的手静静跟在后边。
当三人经过他藏身的那棵大树时,毕然探出半个身子,想要再次看清他们的样子。
不料此时,之前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女子却突然毫无征兆的回过身,死死的盯着他,目光黑沉得全无任何感情,仿若死人。
“阿宁……”一旁的少年低低唤了声,另一只手搭上女子的衣袖,轻轻拉了拉,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他顺着女子的视线看去,毕然能看到少年的眼眸里映出的属于他的倒影……然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自然的移开了,好像后方见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听到少年的声音,女子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才透出了些许神采,她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沉默着没有出声,只是神情漠然的转身离开。
而从女子回头盯住他的那一刻起,毕然就感觉全身如入冰窖之中,内心泛起了止不住的寒意。
他狠狠闭上眼睛,可刚才女子那张面如灰土的脸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种呈现半透明的蜡黄色的模样——简直就不像是活人的脸色!
封闭了视觉后,毕然能感到自己的听觉越发敏锐。
他听到了步履踩在落叶上发出刺耳的撕拉声,听到了风吹树梢后的沙沙声,听到了一阵强风吹得满山枝叶哗哗作响……终于,三人的足音再也听不见了。
风静止了,毕然仍伫立在原地。他身后的坟场已变得出奇的安静,一股沉重的感觉渐渐压上了他的胸口,那是渗透了灵魂的孤寂和恐惧。
男人全身的重量深深踩在带湿气的落叶上,闷闷的喳喳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林间茂密的草木丛里,许多小鸟的眼睛发着光,像是在密切注意这位闯入者的一举一动。
沉重的寂寥感,压迫得毕然喘不过气。
他再也无法忍受,快步逃离了坟场。
第2章 第二章
不多时,在完全转暗的夜空下,毕然快步走在只有星光照明的幽暗村径,不住翻涌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
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能看到前方乌墩的灯火。
这一条原本长而单调的街道,由于之前一路想着那三个人的事,他心里充满疑惑,走着走着反倒不觉得路途遥远了。
进了乌墩村,毕然轻车熟路的越过一间间房屋,回到了他的临时住处,刚一进门就听到了房东太太急切的询问:“天哪,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以为你是回武昌了!到底去了哪里啊?”
她边问边端起桌上冷掉的饭菜,打算去厨房加热。
门口换鞋的毕然动作顿了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进客厅,在饭桌前坐下等待他的晚餐。
端上桌的是两菜一汤,都是常见的农家菜,还有一碗盛得满满的白米饭,稻花米的诱人香气不住往人的鼻子里钻。
毕然感觉自己更饿了。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抬头迎上房东太太不解的目光,毕然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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