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纵身跳下河,溅起数米高的浪花。河水冰凉而黏稠,犹如窖藏多年的酒浆。我一眼就看全了那四个在水面沉浮的人。柳勇、吕小坡,本来就醉得四肢无力头脑不清,此刻已经无需我帮他们死亡。赵勇刚,很像条汉子,假如他能挣扎上岸,就让他活着吧。乔飞鹏在我身边扑腾,紫色的鼻子露出水面,咻咻出气,令人厌憎。我用爪子敲了一下他的秃头,他不动了,头钻下水,屁股浮了上来。
我顺流而下,河水与月光混合成的银白液体,犹如临近冰点的驴n_ai。后边,船上的柴油机发疯般狂叫,岸上一片惊呼之声。有一个声音在喊叫:“开枪啊,开枪!”
猎猪小组的枪,早就被那六个先期进城的复员士兵带走,和平时期,为了消灭野猪,动用如此先进的武器,决策者日后受到了处分。
我猛然潜入水底,像一个伟大家那样,把所有的声音都扔到了上面和后面。
第三十六章 浮想联翩忆往事 奋不顾身救儿童
三个月后,我死了。
那是一个下午,没有太阳。在西门屯后边的河道里,灰白的冰面上,有一群孩子在嬉戏。有十几岁的孩子,有七八岁的孩子,还有几个三四岁的孩子。他们有的坐在木爬犁上疾行,有的用鞭子抽打着木陀螺玩耍。我蹲在树丛中,看着这些西门屯的后代。我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岸上喊叫:“开放啊——改革啊——凤凰啊——欢欢啊——宝贝们,回家啦——”
我看到站在对岸的那个苍老的女人,y-in风吹拂着她头上那条蓝色的围巾。我认出了她,是迎春。这是我临死前的一个小时,几十年来的往事倒海翻江般地涌上心头,使我忘记了自己的猪身体。我知道开放是蓝解放和黄合作的儿子,改革是西门宝凤与马良才的儿子,欢欢是西门金龙和黄互助抱养的儿子。凤凰是庞抗美和常天红的女儿。我知道凤凰实际上是西门金龙的种子,播种的地点是杏园里那棵著名的浪漫树下。杏花盛开月光皎洁的时候,西门金龙将时任公社党委书记的庞抗美顶在杏树干上,把我们西门家的基因优良的种子播进高密县第一美人的子宫。据莫言那小子的所说,当金龙撩起庞抗美的裙子时,庞抗美双手扯住了金龙的耳朵,低沉但是严厉地说:我是党委书记!金龙把她的身体用力挤压到树干上,说:干得就是你这个书记,别人用金钱贿赂你,我用j-i巴贿赂你!然后庞抗美就瘫软了。杏花如雪,落在他们身上。二十年后,庞凤凰成为绝代美人是无奈的事:种好地好,播种时的环境充满诗情画意,她不美,天理难容!
孩子们玩兴正浓,不肯上岸,那迎春,竟战战兢兢地走下河堤来。此时,河面冰层坼裂,孩子们落入冰河之中。
我此时不是猪,我是一个人,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一个心地善良、见义勇为的人。我跳入冰河,用嘴叼住——用嘴叼我也不是猪——一个女孩的衣服,游到尚未塌陷的冰面附近,把她举起,扔上去。迎春返回河堤,对着村庄大叫。谢谢你,迎春,我最爱的一个老婆——我感到河水不冷,甚至还有些温暖,周身血脉流畅,游动起来快捷有力。我并没有特意去营救这三个与我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小崽子,我是遇到哪个救哪个。此时我的脑子不空白,我想了许多,许多。我要与那种所谓的“白痴叙述”对抗。我像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卡列尼娜卧轨自杀前想得一样多,我像莫言的《爆炸》中那个挨了父亲一记响亮耳光后的儿子想得一样多,我像“文革”前夕那部著名《欧阳海之歌》中的欧阳海跃上铁轨、奋推惊马即将被火车撞死的一瞬间里想得那样多。一日长于百年,一秒钟胜过二十四小时。我咬住一个小男孩的棉裤把他甩上冰面。
我想起了许多年前看着迎春一手揽着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叼着她一个r-u头吃n_ai时的甜蜜情景,那股令人心醉神迷的婴儿身上特有的n_ai香味仿佛就溶解在冰河之中。我把一个又一个孩子拖上冰面。孩子们往前爬着,聪明的孩子们,非常正确,往前爬,千万不要试图站起来啊。我叼住这群孩子中最胖的那个小子的脚,把他从水底拖上来。上浮时他嘴里吐出成串的气泡,仿佛一条鱼。上浮的瞬间我猛然想起县长陈光第,他与驴独处时,眼中充满温情。这胖孩子刚上冰面又把冰压塌了,我用嘴拱着他柔软的肚子,四蹄奋力划水——四蹄划水我也是人——头努力上扬,把他抛到远处,感谢冰,没有塌陷。巨大的惯x_ing使我坠入水底,我的鼻孔进水,呛了。浮上水面,我咳嗽,我喘息。我看到一群人,从河堤上奔下来。愚蠢的人们,千万别下来啊!我再次潜入水底,拖上一个孩子。一个圆脸的孩子,一出水,他的脸上就仿佛结了冰,好像挂了一层透明的糖浆。我看到那些被我救出的孩子在冰上爬着。有哭声,哭,说明他活着。孩子们,都哭起来吧。
我想到几个女孩一个跟着一个,爬到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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