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前爪和下巴放在树杈上,借以减轻两条后腿承受的压力。树杈因我的压迫而下垂,并微微颤抖。一只啄木鸟贴在树皮上,歪着脑袋,用黑色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不懂鸟语,无法与它交流,但我知道我的形状让它感到了惊奇。我透过疏朗的杏树叶子,看到那些从车上卸下来的家伙,一个个头昏眼花、腿脚发软的可怜样子。有一只嘴如柱笼、两耳尖削的母猪,可能是因为年老体弱、不堪旅途颠簸,一下车就晕了过去。它侧卧在沙地上,翻着白眼,嘴里吐着白沫。还有两只模样略微周正些的小母猪,看样子极像一母所生,都弓着脊梁,在那里呕吐。它们俩的呕吐,像病毒x_ing感冒一样迅速传染,使半数的猪,弓起了呕吐时的脊背。
其余的那些家伙,有歪着的,有趴着的,有借着杏树粗糙的树皮蹭痒的,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天哪,多么粗糙的皮肤!是的,它们身上有虱子,有癞癣,我要保持警惕,与它们拉开距离。有一只黑色的公猪,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家伙瘦而精干,嘴巴奇长,尾巴拖地,鬃毛密集而坚硬,肩膀阔大,屁股尖削,四肢粗大,眼睛细小但目光锐利,两只焦黄的獠牙,从唇边伸出来。这家伙基本上就是一头未经驯化的野猪。所以,当众猪因长途坐车体力不支丑态百出时,这家伙却悠闲地散步看景,宛如一个抱着膀子吹口哨的小流氓。几天之后,金龙为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刁小三。刁小三是当时流行的革命样板戏《沙家浜》中的一个反面人物,对,就是那个抢了少女包袱还要抢人的坏种,我与刁小三的戏很多,按下不表。
我看到,在洪泰岳的指挥下,社员们将那些猪捉进那五排二百间猪舍。捉猪的过程纷乱而嘈杂。那些智商低劣的家伙,在沂蒙山区被野放惯了,不知道进了猪舍就可以过上养尊处优的幸福生活,它们把进猪舍当成了上屠场,它们放声痛哭,它们尖声嚎叫,它们胡碰乱撞,它们四处逃窜,它们都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做困兽之斗。那个在牛时代里干了许多坏事的胡宾,被一头发了疯的白猪撞中小腹,仰面跌倒后,费劲坐起来,面色灰白,头冒冷汗,捂着肚皮哼哼,这个倒霉蛋,心地y-in暗,自视才高,什么事都想掺和,但吃亏的总是他,真是既可恨又可怜。你大概还记得我作为一头牛时,在运粮河广大的河滩上,修理这老小子的情景吧?几年不见,他更老了,门牙脱落,说话漏风,但我作为一头猪却只有半岁,正是青春年华、黄金岁月。莫道轮回苦,轮回也有轮回的好处。
还有一头豁了半个耳朵、鼻子上扎着一只铁环的阉公猪,暴怒之下,咬伤了陈大福的手指。这个曾与秋香有染的坏蛋,夸张地大声嚎叫,仿佛整只手都被公猪咬掉而不仅仅伤了一个手指。与这些无用的男人形成对照的是那些行动迟缓的中年妇女,有迎春,有秋香,有白莲,有赵兰,她们都弯着腰,伸着手,嘴里发出“啰啰”的声音,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向那些被逼到墙角的猪靠拢。尽管这些沂蒙猪身散恶臭,但这些女人脸上却没流露出丝毫厌恶之意。她们的微笑是那么真诚。猪们虽然还是发出惊惧的“哐哐”声,但却没有逃窜。女人的手伸过去了,不避污秽地触到了它们的身体,她们为它们搔痒。猪禁不住搔痒;人架不住吹捧。它们的斗志顷刻之间便被瓦解,一个个眯缝起眼睛摇摇晃晃地软在了地上。女人们顺势把这些被温情俘虏了的猪抱起来,一边在它们的腿缝里搔着,一边就把它们送到了猪舍里。
洪泰岳对女人们大加赞赏,对那些粗野蛮干的男人冷嘲热讽。他对坐在地上哼哼不止的胡宾说:“怎么,j-i巴被猪咬掉了吗?看看你这熊样,起来,躲到一边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他对惨叫不止的陈大福说:“还有你,哪里像个男人,即便是咬掉了两个指头,也用不着这样哭嚎!”陈大福攥着手指道:“书记,我这是工伤,公家要给我医疗费和营养费!”洪泰岳道:“你回家等着吧,等着国务院和中央军委派直升机来接你去北京治伤,没准中央首长还会接见你呢!”陈大福道:“书记,你用不着讽刺我,我虽然傻,但好话坏话还是能听出来的!”洪泰岳啐了陈大福一脸唾沫,又对准他的屁股踹了一脚,骂道:“滚你妈的蛋!你傻,你偷j-i摸狗时怎么不傻?你争竞工分时怎么不傻?”说着,又踢了陈大福一脚。
陈大福躲闪着,喊道:“共产党还打人啊?”洪泰岳道:“共产党不打好人,对你这样的二流子,除了打别无良药可治,你最好躲到我的眼界外边去,看见你我心里就憋闷!二小队的记工员来了没有?今天早上,参加抓猪的人都记半个工,但胡宾和陈大福不记!”“凭什么?”陈大福拔高嗓门吼叫着。“凭什么?”胡宾尖着嗓子吼叫着。“什么也不凭,我看着你们俩不顺眼!”“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陈大福忘记了手上的伤,将那伤手,攥成一个拳头,在洪泰岳眼前挥舞着,喊叫,“你扣我工分,想把我的老婆孩子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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