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夕阳已落西山,东山口的月亮还未升起。绯红的晚霞渐渐被苍蓝的夜色吞噬,街边的店家早早就在门边点起暖红的灯笼。有人撩着衣摆急匆匆地回家;面带倦色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叫唤在邻家疯得忘记时辰的儿女;头顶方巾的书生在墙边掂着脚挺了大半天,摇着头念一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满脸沮丧。
小巷里原先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渐渐地,只剩下了站在一个药铺对面的崔铭旭。药铺的伙计看了崔铭旭许久,跑来问他:“公子可是要瞧病?抓药?”
崔铭旭忙摆手:“都不是。”
伙计就怏怏地跑了回去,不一会儿,药铺也关了门。暖暖的饭菜香被风吹到了街上,又在风里消散为丝丝缕缕的烟气,直至虚无。崔铭旭往边上靠了几步,蹲身在一家已经歇业的商铺门前坐下。扭头看了看四周,不禁发笑,原来当时齐嘉也是坐在这里等着他。
穿堂而过的风带着s-hi润的寒气,前阵子刚下了雨,地上未干的积水在日落后升腾起一丝又一丝凉意,崔铭旭抱紧臂膀,想起了小时候。
那会儿,崔家老爷刚过世,崔铭旭说是大人了,心思却被宠坏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从来没看对眼的崔铭堂不让干什么,他就偏要对着干。今儿带人打破了哪家公子的头,明儿又带头闹了谁家的铺子,花了大把银子才请来的老师叫他泼了一脸墨黑,紧接着请来的那位更叫他锁在书房里大半天没喝上一口水。崔铭堂气急时,把他推出家门也不是一回两回。崔铭旭就抱着臂膀在自家府前的台阶上坐着,吹吹风哼哼小曲儿,看看蚂蚁搬家再找根小树枝戳戳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蚯蚓。崔铭堂就在门背后透过门缝看他,他知道。于是,冲着大门做个鬼脸,大少爷拍拍屁股就跑去哪个狐朋狗友家对付一晚,第二天准会有人来接他回去。
崔铭旭总以为这就是等待,哼小曲儿、捉蚂蚁、戳蚯蚓。那会儿风没这么凉,夜没这么黑,周遭没这么冷清。春风得意楼里的粉色纱帘被风吹到了窗户外,谁在甜腻腻地唱着《相思调》,谁和谁在高声谈笑,“叮”的碰杯声连楼脚下都听得清晰。等待的人始终不来,再如何喧闹热络都与他无关。
旁人沐浴在灯火里,他缩在y-in影中,没来由的悲伤如藤蔓缠绕心房。等待实在是一件太消耗耐心和欢乐的事。那么齐嘉呢?他也曾坐在这个位置等待,时间比他更久。那时,春寒料峭,夜风冷厉如刀。崔铭旭奔下楼时,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全身冰凉得让抱着他的崔铭旭忍不住一个激灵。
齐嘉这个傻子呀……
新月如钩,静静地挂在屋角上,街边未干的积水上霜华点点。崔铭旭的心底泛起一点点酸,疼痛蔓延,于是把臂膀抱得更紧。
溢彩流光的巷口飘来两点幽幽的红,一乘小轿一颠一颠地行来,路过崔铭旭面前,又折了回来。崔铭旭抬起头,看到齐嘉正掀着轿帘对他笑。
“笑什么呢?”崔铭旭拍拍衣摆站起身,“夜里风大你还把脸露在外头。”
齐嘉轻快地下了轿,先把轿夫打发走了,才回过脸来对着崔铭旭:“我辞官了。”
满肚子半真半假的抱怨都硬塞在了牙关里,崔铭旭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话噎死:“好好的,你辞什么官?”
“我没用,办不好事。”齐嘉的神色却很轻松,拍拍袖子,把手背到身后,“办砸了事,不能总让别的大人替我收拾。”
他们爱收拾就让他们收拾去呗。崔铭旭的脸皮比齐嘉厚多了。转念又一想,这样也好,官场确实不适合齐嘉。那点子俸禄不要也罢,他崔家还能养不起个人么?
齐嘉歪过头看着崔铭旭:“京城我也不待了。”
“那你去哪儿?”崔铭旭的心里莫名升起一点希望,被冷风吹得发抖的身体渐渐起了热意。难不成是去那个……州?粉色的小桃花一朵一朵“啪啪”地绽开。
“我打算回祖籍。”
花开花又谢,只在三言两语之间。穿堂风“呼呼”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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