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被询问还是又收回询问的话语,都没有让他的表情有丝毫变化。比起希瑞尔或许稍嫌情绪化的姿态,他的冷漠与恹懒带着几乎定格一般的沉稳。
希瑞尔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打火机,漫不经心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站起身:“别再来找我。”
他把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门拉开又合上。并没有阻拦,陷在沙发中一点姿势都没换过的男人,抬头继续把杯中剩下的酒喝完,他端着酒杯沉默了有一会儿,手指狠狠收拢,一把捏碎了高脚杯。清脆的破裂声伴随着玻璃片划破手套。
他慢条斯理脱下手套丢到茶几上,觉得酒液流转全身把血液都带得滚烫起来。
有点意思。
*
罗宾浪到近天亮才回来。在楼下的吧台要了杯咖啡,一边端在嘴边撮两口一边用力挠希瑞尔的门,一副非把他挠醒不可的架势。
希瑞尔并没有睡着,但是也不想开门。最后接到了隔壁被扰了清梦的投诉电话,才披了件衣服起身。罗宾显然没想到门会忽然打开,稳不了身形,顺着门的力道直接一个踉跄,跌是没跌,滚烫的咖啡倒了一身。
于是就强占了这个房间的洗浴间。等这货蹦蹦跳跳出来的时候,希瑞尔叫的客房服务已经把早餐车推进来,他坐在餐桌后看报纸。
懒懒散散邋邋遢遢的伯爵大人双手叉腰笑嘻嘻道:“希瑞尔啊希瑞尔,你还能更无趣些吗?”
希瑞尔懒得看他。
罗宾窜过去喝咖啡:“沉迷享乐,甘于堕落,甚至是享受偶尔的失控,都是让你的人生变得更有趣味的事物呀。”他托着下巴笑道,“把自己装进框框里,不越雷池一步,该说是圣徒的坚守,还是愚者的狂妄?迟早有一点你会疯掉的。”
报纸翻过一页,希瑞尔依然没有把视线抬起来的打算:“所以我总是怀疑,我看到的世界跟你所看的是不是不一样——以至于你会用你浅薄的认知来定义我。”
“哎呀,别这么说嘛,”罗宾拿起面包卷好香肠跟煎蛋往嘴巴里塞,说话含含糊糊,“你得知道,在这个世上,特殊是要付出代价的。”
希瑞尔打小就跟他们这种人不一样。或许你会鄙夷某些他所坚持的事物,但某些意义上,这又确实值得怜爱。
希瑞尔忽然合上报纸,抬起头。冰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难得探究与审视的视线叫罗宾打了个寒战:“怎么了?”
希瑞尔思索道:“罗宾,老实回答我,除了生命外,你有没有无法舍弃的东西?”
罗宾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开什么玩笑,我什么都不能失去!”
希瑞尔面无表情。
罗宾跟着面无表情了一下,在觉察到希瑞尔对于这个问题的认真,于是就笑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如果你真的要我回答的话——我是说,发自内心的——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财富,身份,荣耀,地位……一切享乐的资本,一切保持愉悦的筹码。或者还有某些更高级的事物,例如血脉、情感,人生价值之类的。
可是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如果必要的话。罗宾的眼神带着某种深思熟虑的冷酷。寻常浪荡的玩世不恭与其说是本x_i,ng,不如说是因为太常展露出来所以被人误以为是真实。他们这类人骨子里其实就流淌着名正言顺的自私自利,这是先天的教育就赋予给他们的。贵族教育所教会给他们的一切高贵的品格,在固有的自私面前,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希瑞尔若有所思。端起咖啡杯,看了看又放下了。
他亲眼见证过最丑陋最肮脏的人心,亲身体会过最可怖最黑暗的人x_i,ng,为什么还会把选择的权利寄托在曾辜负过欺骗过他的人身上?多么愚蠢,才会寄希望于对方不可捉摸的善心?他凭什么保证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蓝斯倒是比女王他们可靠多了。至少这个人还未辜负过他欺骗过他。
从前的他还是不够狠。
希瑞尔订机票飞回领地。灰鹞被他的计划惊得吓出一身冷汗。
“我是说……阁下——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他老实道。
杀蓝斯?天方夜谭!那可是蔷薇的主人!是拥有半个西西里财富的利安德尔先生!
毫无破绽。固若金汤。这样的存在,就算来十个唐,都不可能突破他一层防线!灰鹞内心很苦恼,他都接受这位阁下想拔除一个家族掀起政变甚至动摇王室的目标了,好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行么,为什么忽然又要树立个根本无法对抗的敌人?
“我知道不可能杀死他,”希瑞尔淡淡道,“我只需要让他知道,不死不休。”
终于醒悟过来,是不是兄弟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蓝斯要站在他这边,那就拿出让他信任的理由。不站在他这边,那就滚得远远的,不c-h-a手不干预远离他的世界,任他活也好,死也好,都与他无关。游离于两方之外,妄图平衡局势,那就是他的敌人,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倘若不做出选择,仗着自己的底气,继续态度暧昧——希瑞尔确实拿他没办法,但是他拿自己有办法,破釜沉舟誓死一搏这种事他还是做得出来的。
他就是想得太多,什么都想保全,可他忘了——在自己的生命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舍弃的。而他连死都不怕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动摇他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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