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满十六岁的那一夜,伊叶突然体会到原来爱情与友情有多么的不同,两者的差异如天差、如地远,相隔千万里。那不是一见钟情,毕竟她与曲悠、伊芸,打小三人一块玩到大;但那也是一见钟情,仿佛浑沌初开,铺天盖地卷起心湖,惹来湖面如昼般明亮而美好。
事情发生时总是毫无征兆可言,明明自小玩到大的,却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伊叶看着曲悠的笑容,突如其来间跌入了她剔透的酒窝里;好像本该如此般,没有什么为什么,光是看她这么开心就觉得心满意足。那之后,伊叶再也爬不出来,宁愿耽溺其中。
而这,不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那般的电光火石注定绵延,此恨绵绵无绝期。伊叶每回读着白居易的〈长恨歌〉时,就会想着无绝期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十六岁的伊叶是个直接的人,以为爱情也能像友情一样,直接而干脆。就像她第一次见到小曲悠时,天真地仰起头问:「我喜欢妳,我们可不可以手勾手?」小曲悠当时开心地伸出手,主动挽起小叶子。
而这回……「曲悠,我可不可以亲妳……这里?」她轻轻地将手指放在曲悠的唇上,没想过该退缩。
曲悠当时却只是笑着,笑着摇头:「小叶子,妳别闹了。」
伊叶也笑,十分执着:「可是我爱妳啊。」
曲悠仍是摇头,柔软但坚持:「小叶子,妳别闹了。这不好玩。」
两人的笑,两样的心情,两种的扎痕。仿佛一场耐力赛,较劲谁的笑容能持久。
伊叶的初恋,来势倏忽,但也结束倏忽。她的心上留下了细细的伤痕,轻轻地缠绕一圈心室。舔着是甜的,甜中带咸。
其实伊叶并不怨怼,她以为感情是件私密的事,从来与他人无涉。既然曲悠不能阻止自己爱上她,同样地,自己也没能力阻止曲悠不爱。而两人间尚能妥协的距离,便是「朋友」了,再没多的。从那时候起,伊叶开始写一篇又一篇的小情小爱,在文章里实践虚幻的爱情,深情而偏执。她不是没听见爸爸的好意,但连小情小爱也填不满那份迷惘,又如何能走上他的期许呢?
伊叶的「yī_yè_qíng」,爸爸妈妈知道、妹妹知道,就连语涵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家人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强烈反对,最后不得不退让。伊芸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爸爸则以作家的角度勉强自我安慰,这也没什么不好,就像是缪思女神带来许多创作灵感,姑且将曲悠视为伊叶源源不绝的灵感吧,不过也该看情况适可而止了吧,或许谈个恋爱就没事了。妈妈最直接,她不知道暗地里催过语涵多少次,就要她多介绍些朋友,无论男的女的,只要让伊叶多认识点能交往的对象就行了。伊叶试过了,但没人能将她从这种奇异的漩涡里抽离,即使曲悠也不能。
曲悠对伊叶很内疚,伊叶也对曲悠很内疚。爱人的人与被爱的人不见得幸福,不是心中所期盼的形象,就不会幸福。
在拉锯了十几年后,伊叶突然惊觉竟然连妹妹都快结婚了,那么已经迈入三十的曲悠,是不是也该结婚了呢?她记得伊芸曾说过,曲悠的男朋友求过好几次婚,却被曲悠以不同的理由拒绝。每当伊芸欲言又止时,伊叶忍不住想:曲悠会拒绝,是因为害怕她会难过吗?
或许是心存侥幸吧,她不想深究答案。但接着伊芸要结婚了,这件事突然间成为一个她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的难题。
她与曲悠是这么好的朋友哪,好朋友不就是希望彼此幸福快乐的吗?曲悠希望她快乐,以她自己所能做到的程度,一再拖延男朋友的求婚。但自己,不也希望曲悠能获得幸福吗?伊叶不明白,为什么心中那份纯然的爱情会让整件事变成这样?当彼此都以为为对方着想时,却没有一个两全兼顾的答案。几乎是脑海中一浮出这个想法,伊叶当下就决定要出国休息,放空脑袋,想想这一切。
可是就连出国哪,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循着曲悠嚮往的国家前进。好比现在,她总算到了这个偏远的小村庄,就是为了她曾经在无意中提过:「听说ge很漂亮,真想去看看。」
当伊叶好不容易抵达旅馆,天色暗沈得几乎辨不清小路。矗立在河道旁的砖造旅社,宁谧如童话故事,透出的昏黄灯光映衬一丝温馨。
「周间的旅客好像不多呢。」伊叶看了一眼太过安静的走廊,自言自语。她的行李不多,一边填写住房登记表,一边听旅馆主人热情介绍四周环境。主人家是对殷勤的老夫妇,很是自豪待会的晚餐有多丰盛,虽然都是些家常料理,但十分道地。伊叶听得是饥肠辘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可惜细问下才知道还有两小时才开放用餐。她已经饿到头昏眼花了,根本等不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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