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孟泽又把自己又往墙角里缩了缩:“你、你干什么!”
孙长卿:“怕什么啊,就是给换个药。”
“不要换药,出去!”
“哟!”孙长卿道:“我以为你连死都不怕了,没想到还怕看伤?可真是个胆小鬼!”
孟泽愤怒了:“说谁胆小鬼?你才胆小鬼!不就是看伤?来啊!”
少年抬高下巴,一脸英勇,清苓先前已经给他治过了一遍,此时弯下身给他换药,熟门熟路。
伍子胥走到窗边警惕四周,如果不是孙长卿挂心,他是决计不会为了他去请清苓的。
这孟泽资质太差,听风就是雨,孙长卿送他了一柄短剑,便把孙长卿看作了好人,自己在他面前演了段戏,不消几句,便差点把秘密说漏嘴。现在受了几句激,就同意别人治伤了。
若要复仇,这样是不行的。
清苓给他涂抹完药膏,又对孙长卿道:“孙先生,男子手热,你不如给他揉揉,药力渗得快。”
孙长卿摸摸鼻子,上去给他揉着:“小崽子,便宜你了。”
孟泽瞪着他,一字一顿:“先说好,就算你给我治伤,我还是要找季子报仇。”
孙长卿翻了个白眼:“有本事报啊,不拦你。”
清苓也走到窗边,看向伍子胥道:“伍先生,你说季子会怎么处置这孩子?”
伍子胥反问:“清姑娘有什么看法?”
清苓没想到他来反问,努力思索道:“我想季子不会杀他、不会伤他,但其实也不好放了或者养在身边……我实在不知。”
伍子胥笑了起来:“清姑娘说得很有道理。”
清苓皱眉,发愁道:“那该怎么办呢?”
伍子胥道:“这恩怨已经结下了,若不能徐徐解开,便不如快刀斩乱麻。”
——
房间内,季札抬头看着榻上纱幔,这三年之中,他其实已经反复思索过这场案子。
治下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却有不少人私自拿着粮食去酿酒,他不允许贩酒,不许酿酒风气蔓延,有错吗?
在各位主人的封地上,各种法令稀奇古怪的不在少数,他在成为延陵之主时,就将不得贩酒的法令晓谕众人,有错吗?
男人犯法,他按律惩治,有错吗?
倘若一切无错,那这一家人落到这个局面,他们有错吗?
妻子重病,夫君重情重义,无奈之下筹钱救治,难道有错?
男人死后,妻子跟随,难道她有错?
孩子痛失双亲,一心要报仇,难道他有错?
季札有无数理由可以为自己推脱,比如今天是因为重病而贩酒,下次如果因为重病而偷窃呢?下下次如果因为重病,是不是可以偷窃、打劫、杀人?难道都要法外开恩不成?
但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信念,仍然让他受到折磨。
日子久了,季子又思索到一个问题,我依法行事——那法是什么?我定下法令,依法行事,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在j-i,ng神涣散之中,季札恍惚回到了从前,那是在很久之前,在他还是年轻的公子季札的时候。
那时阳光正好,父兄尚在,他和三位兄长一起听父王寿梦的教导。
父王讲,无规矩不成方圆,法是用来管理民众,维系国家社稷的。
三位兄长点头称是,季札却道,不对,法不是用来管理民众,法是用来保护民众的,当王者亲民爱民,民众敬王爱王,自然有国家社稷。
当时他眼神坚定,意气风发,言之凿凿。
当时父王看着他,长叹了一声。
再后来,父王临终前,一心要把王位传给他。
而他却不愿,一方面是不合礼数,另一方面,他那时已对天下大势有种敏锐的直觉,如今之天下,礼乐崩坏、战火连连,周王室自顾不暇,诸国间征伐不断,亡国灭种者不计其数,值此危机四伏之世,他这样的性子,如何当好吴王?
他所信奉的,乃是内圣外王之道,但如今这天下,却还远远不到那时候。
吴国是小国,处境更为危险,要想在这场大乱之中留存,总要踩着无数人鲜血和白骨,依靠君主的冷酷、狡诈、成熟和贪婪,才能挣得更多生机甚至,趁机实现吴国的繁荣昌盛。
他能吗?
如果他真能做好那样一个吴王,那么就代表着他把曾经的自己彻底杀死,把曾经坚守的信条尽数毁去。
他绝不承担吴王之位,在他看来,他的三位兄长都有才能,都比他适合的多。
于是,他屡辞王位,对那万人觊觎的宝座避如蛇蝎。
为了减少王位纷争,他不曾留下子嗣,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如今的吴王室到底是有了王位纷争,姬光与姬僚为了王位手足相残同室c,ao戈。
岁月蹉跎,似乎是一眨眼,他便从公子季札,成了今日的王叔季子。
父王与三位兄长也俱不在人世,徒留他一个孤孤单单。
季札闭上眼,半晌,高声道:“从木!”
管事来到榻前:“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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