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哪?”
“他今日本要离京,下官一再恳求,他才答应暂时屈身陋舍。”
百灵哼声,“怕不是把人关了起来。”
陈全连连躬身,道岂敢岂敢。百灵深知这礼部侍郎并非什么好人,有这么一个巴结明门的机会自是紧紧抓在手中,那大夫若坚持要走,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转身留下一句“我去接人”,便不再理他阿谀奉承。
这位原大夫,果真是当年那位。
三年前百灵还在四处寻找伽泽祈兰,行至陵州重城,没找到金真皇子,却找到北殷将军,紧跟着一面纱公子,行为稚嫩,颇似孩童。
列府里那些暗流,连大人可一清二楚。列一方只有两个儿子,庶子列沄虽方方面面皆胜过嫡子列泓,然而他一次行军落下的眼疾,始终是致命弱点。列一方死后列泓继承爵位,皇帝单独封个天枪将军的名号予列沄,一个靠老子,一个靠自己,王妍那女人也看得一清二楚。天辰七年,她又迷惑皇帝,派列沄至陵州剿匪,时值他眼疾复发,分明是给列泓陷害他的机会。
连相说北殷不可没有列沄,单是他的名字便可安民,又处在议和的紧要关头,列沄遇害的消息被封得密不透风,其后亦然。故而当那大夫问小竹到底是谁,百灵只字不提。
要列将军记起以前的事,费了明门好一番功夫。最后汪名灯受不了太医温吞,直接从明门天牢把列泓抓出,往列沄手中托上一根红缨枪,带着他猛地刺穿列泓胸口。列沄惨叫一声,头疼欲裂,晕倒在地,醒后终于记起一切,也忘记了一直要找的原珂。
若列将军再见到原大夫,会否又忘却所有?百灵将他捆入马车,心说还担忧这些作甚,列将军戍边日久,眼疾又犯,早是个瞎子,还能看见原珂不成?她此前派沙鹰深入险恶陵州,便是要找他,如今这人竟乖乖跑上门,岂能放过。而且这原珂与列将军似有过往,定是全心全意地要他好,不必疑虑他别有用心。
那时除却泽兰,无人明白这两人不能重逢。天各一方,或生死相隔,才是最好归宿,如是,至少还有回忆以供回想。一旦相见,每分每秒的回忆,都写满两个字:罪恶。
罪恶。
百灵眼睁睁看原珂落下两行泪,还以为他是激动,反手握住剑柄,提醒他要记得吩咐,不得泄露身份。原珂怔怔地盯着小竹,或该叫他列将军,双腿忽而一软,竟跪在地上。
列沄倒非全瞎,只是失却七成眼力,还看得到眼前光影晃动,心知这大夫在朝他下跪,自然而然地受了,并不则声。倒是百灵觉出不妥,觉得他不是激动,而是……而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但见他十指紧抠地面,气力之大,指甲竟生生翘起,蓦地一惊,将他一把拽立,呵道:“你在做什么!”
他双目无神,面色惨白,宛若一具行尸走r_ou_。看着这般凄美的容颜,但凡有些人情,便不能不为之动容。饶是百灵跟随连相日久,自以为心肠狠绝,也不忍看他这等心碎绝望,“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原珂心神全被真相碾碎,听不进百灵发问,也不知要答些什么。一室死寂。
列沄忽道:“我认得你。”
百灵最先反应过来,对上列沄失焦的双眼,不知他由何处寻到蛛丝马迹,不及细想,急忙否认:“此人不过一介市医!将军久戍西北,怎么会认识他!”
“他认得。”
百灵扭头看向原珂。这三字单由气息交织而成,像是临终者苟延残喘,不似由他一个活人口中而出,她怀疑自己听错,原珂抬眸看她,牵起僵硬唇角,惨笑道:“是药味。”
列沄将原珂拉到身旁,扯散他的发带,托起一缕墨发低头闻嗅。百灵正欲动作,一柄匕首擦肩而过,狠狠钉入身后房柱。列沄沉沉出声:“滚出将军府。”
“列将——”
列沄侧眸。明知他看不见,百灵却觉全身被这眼刀剜了一遭。“本将早想杀你。”
他自恢复列沄的记忆以来,对这明门圣姑总有难以言明的憎恶,好似她夺去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什么,每每想起,心上便是一阵尖锐刺痛。他郁郁已久,如今这大夫携一身药香出现在他跟前,忽就填满他一颗空空荡荡的心。“她走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本将,你的真名。”
原珂仰头看昏黑房梁,只觉天旋地转。他是谁?是王可,是南陈医令王向进的独子。是原珂,是小竹一撇一捺心心书就的原珂。两者之间横亘着国仇家恨,他能是谁,他该是谁。
“为何不答话?”
原珂合上眼帘,泪珠滚落。他此生只爱过一个人,但这个人,下令屠了他的城,杀光他的家人,将他的君上枭首示众。
列沄冷笑,“你不答,本将自会找到答案。”
“草民不过游医,曾为将军治眼,仅此而已。将军眼疾,有药可医,草民别无他求,只斗胆再三叩请,请将军莫要深究过往,无非……无非给自己添堵罢了。”
此心还是爱他,不忍他也受这爱而不得的折磨。
如是,此身当死。
“本将未曾记起,你又何以断——”
“不准!”
这人哪来的胆子?!竟如此放肆!更令列沄震惊的是,自己一点责罚的念头也无。
“不要去记……就当我拿这条贱命求你,不要想起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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