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盏燃尽之时,韩水长叹一声,拿定了主意。冬青没问,韩水却自语道:“他要装忠良,我就做佞臣,无甚不可。”烛光褪尽,空留一室昏黑。
开春,街头巷尾兴卖大虫纸鸢,又到了雨水节气。初四,鸣鸾山翠幽坪历有集会,百姓借纸鸢寄愿,千家万户飞祥瑞,坊间说法是“赛天高”。
官从民风,亦多与,韩水难却几个年轻僚友的盛情,也答应去放鸢。只是按规矩,人情交往不扰属下,届时若别人都带了家小,他孑然一身,就实在有些不应景。
前夜,影阁门口落下一顶花轿子,泽霏领着秋半到官舍里见过韩大人。韩水淡淡道:“雨水天潮,你腿不方便就别走动了,秋半这孩子我熟悉。”
泽霏只走了几步,两只腿颤得吓人。秋半在边上扶着,泪花了妆。泽霏擦了擦汗,执意道:“贱人贱命,哪来的娇贵。”
韩水不多理会,只问明日放鸢的都有谁。泽霏让秋半递去一张纸条,展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韩水过目点头。
案上那封奏疏墨迹未干,泽霏瞥了一眼,欲言又止。韩水道:“行了,回去罢。”
小管司请辞后,秋半越发无措,捏着衣角问:“大人有何吩咐。”韩水笑了笑:“我有那么可怕么?”秋半垂眉不敢答。
韩水慢条斯理地合起奏疏,抬眼问道:“明日要见的几位官爷,阁里都琢磨过了?”秋半点头。韩水随即考了一两句,见其对答如流,这才放心。
翌日,翠幽坪七色纷飞,女子仙裙,孩童纸鸢,衬得杜鹃花海倍加艳丽。
国风开化,风雅盎然,花桥上,书院文人行诗作赋,中书令楚容主持,常明等一批新晋士族子弟拥绕而坐。
韩水悠然饮着银针茶,衣袖里按捺一封奏疏。身侧,秋半妙语连珠,似只雀儿,逗得各家的公子和千金笑不拢嘴。
另一边,林昀、于贤等几位僚友拉扯着家常事,不亦乐乎。萧达也在,不过他是武人,对花草集会没什么兴趣,只是替萧国舅做个表率。
随后,孩子们去放鸢,点缀河边春光。林昀望之,不自禁叹道:出妙人。”韩水摆摆手,笑道:“林府常明今年高中状元,才真正是妙人。”
又一番闲谈,只见萧达突然起身要走,林昀用羽扇拦下:“将军何故心不在焉?”
萧达一笑:“几位大人高雅,萧某自当寻别处fēng_liú。”随后,他寻到了旁边野亭。亭下坐着齐林和公主,还有一群皇亲国戚。
林昀苦笑道:“咱这帮士族臣工,到底还是低人一等。”韩水皱了皱眉:“公主怀胎六月,怎么还抛头露面的,也不怕伤到血脉。”林昀顺便就剜了一刀:“大人不知?小公主到哪儿都是黏着齐将军的。”
韩水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奏疏:“说到齐将军,正有一事与诸位相商。”林昀赶紧给推回去:“这大好春光,谈什么公事。”韩水:“兵部……”
林昀又酸又苦:“别的不敢说,兵部的银两,从来只多不少,这你也知道。”韩水又把奏疏塞过去:“就看一眼总成罢?”旁人见此,还以为推推搡搡在送红包。
这封奏疏,墨蓝底色,流云暗纹,系带用银丝,封牙用白玉,和三省六部平时的略有差别。
当年,影部弹劾礼部尚书时,上的便是这样一封奏疏,官名为青山奏。青山奏,死谏之奏,即使是皇帝也不可不察。
林昀战战兢兢看完,立时就弃了手。野风过坊,吹得纸页张张翻动。于贤笑着拿过来,瞧一眼也呆了。
奏疏细数阅天营大小罪责五十余条,上至兵部,下至州县,牵涉官员八百余人,其中独齐林一人,便占贪墨受贿等三十二条罪行。
韩水道:“开春大朝,影部欲上此奏,所以先和诸位打个招呼,免得届时六部政务多,不小心淹了它。”
林昀摇着羽扇,神色复杂,动作极慢。于贤几人则完全是做梦一般,蒙在鼓里。
尚书们思量之余,野亭下传来阵阵爽朗笑声。韩水回头望,只见杜鹃花从中,齐林正满面春风地冲他挥手……
他怎么能把自己一世富贵命押在这样不知羞耻的人手中?!简直是痴心妄想。
草坊间那道奏疏很快又传了三遍。尚书们虽不知韩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们看得到韩大人的脸色,白得发青,青得能衬红花。
韩水淡定地看着林昀:“他们为难,你有何难?”林昀:“影部和兵部的事,我懒得瞎掺和。反正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还是信齐将军清白罢。”众人被逗得一笑,也不强劝。
赶巧,秋半陪着各家的公子和千金放鸢回来,闹活坊中局面。韩水知足,把奏疏收回袖袋,陪坐了整日。
初四过,家俗渐停,再十日便要开春大朝。各官署衙门跟打仗一样,唯独韩大人不理公事,在影部逮到个属下便问:“有没有平南侯府动静?”
其实,阅天营一切动向早有眼线盯梢,人去哪里,做哪些事,韩水一清二楚,也早有防备。
年前,联合云萧两族皇室宗亲,言明利害,调兵布阵,已做周全安排。年后,雇佣江湖游侠,劫持阅天营部将家眷数十人,圈之于暗处,胁以为质。
初七,影部撤回在外署任职的几十位影卫,初八,影部切断与灵光坛一切往来,初十,影部与兵部清算账册,划清最后界线。
临安城风雨飘摇,人心浮屠,满朝大臣缩起脖子,仿佛又回到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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