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戚戚的街上,已经到处都是排成队列的日本兵,是清一色的黄灰色军装,远远看过去,真有些像烟云所说的,成结队群在夜里出没的豺狼。
小暑一刻也没有耽搁,就开始寻事情做。
沦陷日的第二天,多数的店铺都闭着门,因他年纪太小,在有限的开张的店铺前,仍然四处碰壁,他没有放弃,终于在接近黄昏时,在一处饭铺寻到了一份打杂的活,虽是薪资微薄,却好歹还是寻到了事情做。
一直到回去,那手绢包仍旧揣在他的口袋里,自始至终没有动,他并没打算真去当她的东西。
他敲了房门,没有人开。
这时候,小暑的心已莫名地朝下坠了一下,他拿出钥匙,手却颤抖着,始终对不准锁孔,好容易开了门,就被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原来是房里的一扇窗户没有关好,窗帘被风高高地吹起。
小暑仍在门前立着,隔了两秒钟,才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底气不足般地喊了一声,“桢桢……”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始终像根蜡烛似的站着,好像那房间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不敢进去。
终于还是跨了进去。
一眼就看见,他换下来的衣服已洗好了,也用火盆烘干了,在床上整齐地叠好了。
他走过去掖开来,发现口袋里有东西。
是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本小小的储金簿,还有一小叠钱。
小暑的手僵硬了一下,像触了电一样,很快地,又把这些东西扔了。
眼泪是一下子夺眶出来的。
这时候,其实他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但还是存了一丝自己也不相信的侥幸:也许,也许她还会回来。
心被一把无形的锥子扎着,搅着,他一遍遍地去拧她洗干净的衣服,那布头纤维被他揪得快要破裂,忽然又想到,这是她洗的,不能够这样子去破坏。
于是停了手,僵直地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将头趴在枕上,闻她遗留下来的香味。
只要听见一丝细微的响动,便立即惊醒过来去开门。
然而始终只是幻听。
小暑这样子等了她一天一夜,像个没有生命力的雕像,既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困。
天又再度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她走了。再不会回来了。
他回到街上,迎着清晨湿漉漉的冷风,行尸走肉般地走。
由东到西,又由西到东。
他想起烟云说,他是她的希望。
她说希望,而不说是未来。
是因为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在那个晚上,她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把活路给他,把希望给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喉头像个烧干了的炉子一样又干又渴,两条腿也负荷到了极限般打起颤,却仍是不停地走,好像除了走路,他已什么都不会了。
又开始下起了雨。
开始小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慢慢的越下越大,成片成雾了。
此时,千疮百孔的街,摇摇欲坠的店铺招牌,星星点点的光,所有的人间光景都被笼罩在了浓浓的一大片雨雾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忽然,防空警报拉响了,尖锐的警报声带着回音盘旋在上空,雨雾里,惊慌失措的人们从四面八方不断地簇拥过来,有大人在喊,有孩子跌倒了在哭,有人在不顾一切地推着别人往前挤,小暑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压着,仍是一动不动地滞在原地。
这时候,突然被人从背后用力地拉扯了一把,他回过头去。
第六十七章少年血(一)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很有几分熟悉,一时脑子却混沌成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警报声仍在不间断地响,雨越下越大,地上太滑,到处都有人在跌跤,一边在拼了命地爬起来,一边却又被从后面涌过来的人群再一次撞倒在地。
这时,他终于想了起来,并喊出来了“少棠”两个字。
确是有三年多没有见到的白少棠,此时立在瓢泼大雨里的他看起来却和过去那个骄纵任性的少年完全不一样了。
高了,也更瘦了许多,整个人形销骨立,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因为淋了雨而紧贴在身上,尖锐的骨头几乎要把那一层布料刺穿,一双眼睛却是阴霾而没有任何神采的,不像一个少年人。
小暑喊了他,他也没有应,光是嗓音沙哑地说了一声,“想活命就快跑吧。”
见他仍杵在原地不动,少棠皱了一下眉,忽然面无表情地拽起他的胳膊朝着人群逃窜的方向跑了起来。
扑头盖脸都是雨水的腥气和擦身而过的人体散发出来那股热烘烘的复杂气味,一条胳膊被他扯得几乎脱臼,小暑的脚下在不停跑着,却是像一个被人牵着的木偶,整个人是具躯壳,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是到了那个人们口中名叫防空洞的所在,男女老少早已经把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他们进去时,已几乎没有站立的地方,只好一个贴了一处墙根勉勉强强地侧着身子靠着。
这是个几乎完全封闭的场所,现在外面是怎么样,谁死了,谁生了,哪里又毁于了一旦是全不知道了。
充斥在他们耳边的只有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大人的安抚声,叹气声,抱怨声,间或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咒骂。
忽然传来一声闷而重的巨响,大概是一颗炸弹在外面被投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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