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大明差点血喷出来,“这逼样真的走上这条路了?他现在在哪里?”
“一个影视公司,每天跟着老师学声乐。”
大明想起以前丁予涵缠着他,一会儿要他教弹吉他,一会儿要他教霹雳舞,一会儿又是后半夜吊嗓子……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个小戆度到真的圆梦了。大明忍不住“嘿嘿嘿”傻笑起来,跟他们讲:“小丁如果去歌厅唱歌,我夜夜去捧他。给他送花篮。”
这次吃饭几乎就是他的个人表演,他跟他兄弟讲,自己想要出国看看,要去美国去香港,娶个香港媳妇,美国人讲话听不懂。阿平揶揄他:“你不要方小姐啦?”毛大明听到这句筷子一抖,停顿数秒,随即面不改色地讲:“兄弟我大佬倌了,还娶什么虹口弄堂姑娘。”几人不响。
朱进一顿饭吃得没啥滋味,主要有老板在,讲话放不开。毛大明心里有数,酒过三巡肚皮吃饱,他赶紧招呼多余的菜打包打包送去兄弟家。“下班了吧?我跟兄弟两个聊聊?”“下班下班,工资照发。”老板拿出根烟,默默走到外头抽。小安徽跑去拿了几个泡沫盒回来帮他们打包,顺便收拾桌子,毛大明看着她。
“看什么看?”
“嘿嘿,还是看不起我大明啊?”
小安徽不响。
“自行车还借我骑伐?”
“你有大轿车开,还骑我什么自行车?”
毛大明跟以前那样嘻皮笑脸地凑上去:“唉,如果哥说欢喜你,你跟哥结婚吧?”
小安徽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惊又气简直说不出话来。她“你”了半天,终于讲了句:“下流胚!自己打包!”随后甩下抹布走了。朱进看不下去,埋怨大明:“你去招惹人家妹妹做什么。”大明摸摸脸皮,不响。过半天,他苦笑地说了句:“有时候我宁愿当十三点。”平益见此,猜想他兴许是因为提到方小姐不舒服,便赶紧打岔:“唉,你去不去小丁公司看看?就在长宁。”
“走,我开车!”
“我不去,我看铺子。”朱进其实也有些迫不及待,想告诉大明他现在过得也不错,有个自己的小生意了。果然大明听了眼睛一亮,讲:“那先看看你的铺子。”
三人勾肩搭背一道出了饭店。
“喂,发什么愣啊?”方小姐提醒了我一句,我才意识到服务员正端着佳肴过来。“谢谢。”我有些窘迫,慌忙坐正,盯着摆盘j-i,ng美的食物却丝毫没有任何食欲。
自那日毛大明走后,我们谁都没能再找到他,他好像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丁予涵为此失落了近一个月,日子还是继续,我们也和毛大明的房东续签了合同,继续住在那个亭子间弄堂里,上班,下班,备菜,传菜,洗碗,拖地,在冬日流着汗,妄想浇灌出来年开春的前程似锦。再一次见到毛大明是在那年的秋天,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碟片铺子,好似天降奇兵。
他当了半年多的富贵少爷,气质竟浑然不同,整个人清瘦不少,眼底透露着一抹疲惫脆弱的悲伤来。我和朱进那会儿坐在铺子里等生意,丝毫不觉他的来临,老实说,我们根本没认出他来。朱进惊喜地同他打招呼,问他近况如何。
“方小姐说要嫁给我。”
“哇塞,好事情啊。”
“我拒绝她了。”
“为什么?”
“她曾经拒绝过我一次,并且跟我说她绝对不会只因为男人有钱而看上人家,她只喜欢有才华的。”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我们身边,眼里好像看着海,“我那样爱她,觉得她离我那么远,但有钱了以后才发现,爱情原来不过是一种幻觉,我老早追求的人原来也就脚踏实地站在土里,甚至比我还低一点。真的是傻。”
朱进听到这话陷入沉默,我只当他是听者有意,代入了自己对诚祝诺的情感。我能想象毛大明此刻的心情,对真善美向往的破灭确实是个根本x_i,ng的打击。然而我只觉得他太过忧郁,甚至连x_i,ng格都变了,便开口问他:“大明,一切还好吗?”
他回答:“外婆死了。”
我和朱进心脏猛地一颤。
“上个月死的。我正好欧洲回来,玩累了,想吃一口她做的中国饭,才想起来看她了。”他平淡地叙述着一件仿佛和他不相干的事情,面上没有悲喜,“你们晓得的,外婆有高血压,我以前每个礼拜五都要去看她的。”
“嗯。”
“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想要看遍花花世界,最后连外婆都忘记。”
朱进不响。
“后来我去敲门,伊不应,我就自己进去了。推开门才闻到味道,伊人死了很久了,身上都是蛆。”
我手心发潮,身上全是冷汗。
“那时候秋老虎呀,白天还很热,苍蝇多。”
苍蝇真多。
那是毛大明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自那以后,他永远消失了。那天的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儿,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我看到史诗x_i,ng的悲剧从那平静的叙述中悄然诞生。外婆是他唯一的亲人,但是却被他的富贵夺走了,他曾为之奋斗不息的荣华富贵,变成匕首刺向他的心脏。人们总是无可避免地走向自身的反面,单是存在即昭示了生活的荒谬。我想大明的眼泪是已经流干了,随心一道枯涸。他以一个小人物的姿态见证了历史事件,见证了悲欢离合,又摇身一变成为了上流公子,让别人见证了他的历史,他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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