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起轿,又不知走了多久,我趴在凳上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骤雨时紧时缓,落在砖上穿金凿玉般的脆响渐渐不可闻,耳畔惟剩下敲枝打叶的声音。
想来此时已行至深内苑,我敛正身姿端坐凳上,果然不到片时,轿子复又歇下,轿帘被郑重掀起,略带女气的声音在帘外响起:“请姑娘移步坤宝凝雪楼,陛下已久候多时。”
我依言走出暖轿,旁边立刻走上两名娥左右搀扶,又有一名内监打起伞撑在我的头顶上。眼前一片幽篁,碎石曲径旁广植着芭蕉疏桐,内监陪笑着指了指前面灯火通明的一座轩峻楼阁。
随着众人缓步绕过竹林,却在下一刻被整片遮天蔽日的荼蘼花海挡住了去路,我细眼望去,雨幕下的荼蘼花树透出花事将了的颓败,末夏的最后一丝艳丽,即将随这片荼蘼而悄然逝去。
白蔓郎,白蔓郎,冰为肌骨月为家。
生生错,生生过,荼蘼寂寞不争春。
心里无来由地涌起这两句词,随口唱了出来,花海深处的宝楼中传出一声迎合,随着我的调子跟着唱道:
秋海棠,秋海棠,香雾空蒙月转廊。
相思草,断肠草,思人啼血洒空阶。
身畔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我循着声音走入荼蘼深处,坤宝凝雪楼下,公子兰一袭白衣素雅,盈笑中向我伸出手。
“想不到陛下也会这首坊间流传的曲子,倒让人有些意外。”我抬起右手与他交握,他的手指纤长温润,将我的手牢牢攥进掌心。
“闲暇时去外到处走走,无意中学了来。”
他的声音柔和恬淡,我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自禁地笑道:“哦?想不到陛下倒是好兴致,出去流连乐坊。”
“偶然兴起。”
他挑眉一笑,引我走入坤宝凝雪楼。扶着梯登上最顶层,拨开层层紫绡帐,我一眼看到悬于水晶壁中的迦兰遗像,水晶流光徘徊,华彩四溢,仿佛壁中有水缓缓流动,衬得画上的迦兰衣袂翩跹,踏莲飘逸若仙。
款步走到水晶壁前,我回头看向公子兰:“陛下将这副画像从含章里带出来,这么大块水晶石壁薄脆易碎,搬运起来着实不易啊,想来费了不少工夫吧?”
“这原是我的珍爱之物,即便费些人力,也在所不惜。”他走上前,凝眸望着画中的迦兰。
“君王自非常人,一声令下,谁敢不从?”我挽唇而笑,专注地看着他,他的长发梳拢压服在盘龙金冠下,侧影俊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除了那头如霜雪白的鬓发之外。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就连这醒月江山,也是为了一偿她的心愿。”他略侧颈,水晶壁上的流光缓缓滑过他的靥畔。
“一切都是为了她?陛下的这番深情,真真是让我感动到无言以对啊。只是陛下有没有想过,或许经过这么多年,或许从一开始,迦兰要的就不是陛下所想的呢?”
我一语说完,公子兰沉默了很久,直到闪电划开夜幕,他才如梦初醒回过神,目光深晦地看着我:“迦兰即是你,你即是迦兰,我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你。”
我想了想,笑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陛下为了我争到这醒月江山,我能用什么回报给陛下呢?或是说,陛下希望我如何做呢?”
“迦兰你!”
“陛下!我说过了,我不是迦兰,我的名字是——花不语。”我敛眉对他微微躬身,恭敬说道。
一声长叹,回荡在雕梁穹窿下,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的袍角轻颤,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知你心中对我必怀怨怼,当年我将你送与东皋的公子荻,让你尝尽了人世冷暖,受了不少委屈,你可愿意听我的解释?”不待我答话,他继续说道,“其实从你入含章的那日起,人人皆知你的身份来历,你爹爹是当年震铄漠北的云翊将军,为醒月打下了半壁江山,但也因此为他自身埋下了祸。功高盖主,自来是皇家最忌讳的四个字,只凭这四个字,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命。二十二年前,云翊将军得胜归朝,先皇非但没有赏赐他,反而问了他的死罪,只因‘功高盖主’这四个字。”
“当年流月夫人想尽一切办法,终于保住你父亲一命,将他收拢到含章,那时流月夫人已失宠,带着我谪居在陵州境内。你爹爹入不到一年,我将他放出含章,让他去绿川冈地隐居。一则是为了成全他和你娘,那时夜郎国王子恰好来含章做客,连汀又因你爹爹不愿嫁去夜郎,不若将你爹爹放走,绝了她的奢念。二则你爹爹心高傲,也不会甘心一世为奴挫折了他的英雄气概,与其老死在含章,还是让他去一展抱负更好。”
“十二年后,云翊将军将女儿送来含章,我明白他已在绿川冈地扎稳了基,而你……就是他向我示忠心最好的证明。连慧曾对我说,你是将门之后,子又酷似花二郎,只怕在里日久终成祸害,我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尚在稚龄,能知道些什么呢?含章里已经有太多的冤魂,不需再多添你一个。连慧见我不理会,屡次想要对你下手,我索将你接入柔兰阁,这样一来也算昭告这里所有人,你是我公子兰放在心尖上的人。只是那时我没有想到,原来我等了许久的人早已伴在身边,最终却又被我亲手推给了旁人……”
“后来我利用你除去连汀,连碧,也让我看透了你的本。天香阁毁了,我再没有过多地宠幸于你,而是抬举起连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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