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黄昏,暮霭沉沉,神阑坐在庭院里的秋千架上,云鬓半偏懒梳妆,病容如雪砌金玉。她手中捏着一封雪笺,从卞凉寄过来的。
楚湮只用“卞凉已定”四个字就交代了自己的行踪,然后说卞凉景色很好,有一座沧海月明楼,不比她在湖畔的羲宁居逊色。他不知道她回城之后因为临湖湿气太重,落下头痛的病,因而搬出羲宁居已久。现另在南苑辟了一幢属楼静养,那楼本是曾经受冷遇之人居住的,地僻林深处,百雀啾啁,反衬幽静,不过她并不计较,反而言笑晏晏,自得清闲。
自从唐梳桐奉师命回归烟山,苏小繁去了北疆之后,她的生活尤其寂寥,每日里疲于应对夏依逢无休止的唠叨,总是一副无打采的样子。好在暖央尚未出阁,挑了闲还来看望看望她,姐妹两叙叙旧,倒能消磨几许时间。然而她二人虽自小相伴长大,也都和苏小繁笃得很,却彼此清高不甚相投,言语间多有龃龉。话说回来,暖央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为人处事都较为平和;神阑则不然,大小姐的脾气养长了,做事总是任妄为,逢人不待见处便机诡迭出,率真怠慢,言辞锋利不说,还总是得罪人。
终日无事,神阑反而花了大把的时间打理楚湮的书信。信是隔日一封,积久竟已有半尺来深,她无聊时便取出璎珞匣信手翻阅,看到深处锁了峨眉,掩口低咳不已,也有微笑之时,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正不知不觉被他左右情绪之时,顿又敛了笑意悒悒不乐。
心血来潮之时,她也会回信。有一回夜半魇醒,遂下榻推帘,借了月色执笔写道:“阔别日久,君行无定期。画城复古,酒肆歌楼,不知今夕何夕……”完了再看,甚为惊骇。她在信中所抒,分明就是一副闺怨姿态,这简直让她不敢置信,难道自己竟然对他仍旧抱有念想么?欲要撕毁重写,反复斟酌终觉无力,搁了笺在桌上,回帐睡觉,不得安眠。第二日醒转,不料夏依逢已擅作主张将那残诗片语送了出去,害她不浅。
第二天入暮时分她收到楚湮来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我想你。”随信附赠一颗血红的相思豆,那是卞凉相思园中独特之物,情人间相与最为旖旎,然甚为难得昂贵。
一年生一豆,一豆系一生。
她握了相思红豆,禁不住哽咽良久。
曾几何时,朱颜青鬓,誓言未老。他对她说:“洛洛,你喜欢相思园,那它就是你的。凡间没有阆苑居,相思园也不错,站在青色的城池之上,每天都能看到晚霞起落,比梦中清晰许多。”相思园在雪国卞凉,他又如何做得到?那时她只当他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谑语,因而一笑置之。如今想来,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前因后果滚滚红尘,已不按他们所预想的轨道运行。
她忽然感到一种直透心背的寒意,急急执了朱笔,摊开白笺行云流水地写道:“冉冉年华留不住,镜里朱颜,毕竟消磨去。一句丁宁君记取,神仙须是闲人做。”唯恐自己言辞过于委婉,因而附道:“昔时年少所言,相思无妄成灾,俱乃戏言,望君珍重,毋须记取。”
楚湮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阿阑,今天的晚霞格外好看,只可惜就我一人。”他这一封信写得极为仓促,字迹潦草间有血迹,言辞风度大不如前,她看后久不释怀,后几日皆无来信,隐忧其事,不由得郁郁寡欢。
当日送她回城之际,他陪同她一同前往金陵二十四殿,周围一大片霞光涂抹开来,仿佛在云层里拾阶而上,他翘着嘴角道:“阿阑,你要的浮云消长。”
她觉得气愤得好笑,这是站在他三哥的墓地之上,如此的浮云消长,不看也罢。看她生气,他又道:“其实我也想对你说,不原谅你,因为你三番五次的不辞而别,让我忍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
她还真没有想过,楚湮君会为了她痛苦吗?楚湮君会为了一个女人痛苦?真是天方夜谭。
而且她当时满心的伤悲,全在自己痛失的那几个亲人身上,祭酒之际,哭了又醒,醒了又哭。她曾到皇陵内祭奠一众英魂,那里葬的一律都是他们神族的衣冠冢,一眼望去墓碑林立,蔚为壮观。
她斟满还酹酒,挨个儿敬过去,先是上任神皇神轩:“轩君大人,还记得您以前常对我说,阿阑想要什么,朕有的都给你,我说我要当神主,您笑着说好啊,有志气!神迹也该出一任女神主了……结果还是阿阑不争气啊,三个月就被赶下来了,阿阑说这些,可不是在怪您哦,要不是您的话,当时候那些司礼官还说要抽我三百鞭子呢,要是真抽了,阿阑就算疼也给疼死了吧?还记得当时是您风风火火赶到月神殿,对那些刚抽了阿阑两鞭子的人怒发冲冠地说: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朕私下动手!今日谁要是再敢轻举妄动,朕就砍了他的狗头!您是神皇,本不该干涉神主的事,可是为了阿阑,您什么都顾不上了,也因此得罪了更多的人,那些人只怕都恨着您吧?我父亲去世得早,从没有哪个长辈对阿阑这么好过,真的很谢谢您……一直以来,我都忘了告诉您,在阿阑心里,其实您就跟我的父亲一样,不对,您比他对我还要好。”
“轩君大人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那个位置吧?有一年里举行祭典的时候,我看到您一个人站在天井里,当时候夜空之上都是五彩缤纷的焰火,一轮比一轮绚烂多姿,可是为什么,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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