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杜一兵也不信:“得了吧,还大导演。我爸就是电影制片厂的导演,他拍一集电视剧拿二百五十块钱,问题也不光拿,还得往外送礼请吃饭,七七八八扣下来,剩下那点工资才多少。”
乔卫东还蹲着,两手围膝盖上,嘴皮翻翻:“还不够你显摆的?我爸忙活一个月才几十块钱。”
王丽军靠着喷水池:“我家剧院一个月也没赚多少,还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杜一兵说:“你俩真没出息,知道吗,在广东打几个月的工,就是几千块,到香港去打工,那就是几万块!”
吃这一吓,王丽军差点没翻喷水池里去,他问:“你打算辍学去打工?”
杜一兵说:“昂。”
王丽军说:“我家那种特封建的戏班子,现在都要求徒弟学文化了,你这一辍学,算怎么一回事儿?”
乔卫东说:“这不能行啊,我爸说新时代飞速发展,再怎么也得有个高中文凭。”
杜一兵不屑:“不光我,小六子也去,读书不就为了有出息、赚大钱吗,要是走其他路能有出息,读书又何必?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去深圳打拼。”
杜一兵自顾自离去,留下乔王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怎办。
这晚,王父和乔父接连打破诺言,一反常态,对乔卫东和王丽军各自做出要求。
王父说,多读一年太浪费光y-in,军儿,我们已经跟隔壁相声社说好了,下个月九号黄道吉日,送你过去拜师,身体慢慢养,先熟悉熟悉环境,功夫也不能荒啊。
乔父则称,他们已经在京郊纺织厂给乔东东觅了个工作,工作一年后就能脱产读职大——说白了,家里实在觉得他没艺术天赋,又不相信凭他的脑瓜仁能考上什么学校,还不如曲线救国是真。
王丽军说,我死也不学相声。这是真话。虽说都是下九流,该嫌弃的还得嫌弃。
乔卫东说,我要读书!这是假话。书他实在读不明白,可还想在学校里蹦跶两年,他心里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儿,上班赚钱离他尚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当夜,王丽军一个电话直通杜家。
他问:“你跟小六子在那边都安排好了吗?北京我呆不下去了,家里逼我学相声,那是正经人干的事儿吗?不乐意干那个,我打算跟你去广东养着,顺便赚点钱,一切都等身体好了再说。”
杜一兵连声答应,他巴不得多拉几个人下水。
乔卫东直接跨过院子,跑到杜一兵的屋子里找他:“兵子,你说,广东好玩儿吗?”
杜一兵立马吹嘘:“好玩儿,怎么不好玩儿,那是相当好玩了,要是玩得好,说不定能直接玩到香港去,那才牛逼呢。”
乔卫东深受忽悠,欣然决定同去。
接下来,三人以话剧创作急需注资为由,分别向家中索要钱财。二十天后,一行人偷运行李,身携巨款共计一百二十元,于“百花杯”戏剧节当天离家,在火车站与罗小六子顺利会师。令他们吃惊的是,罗小六子还捎上了其表姐钟卫红。
钟卫红是个苹果脸少女,梳两条麻花辫。小六子说她以前在食品厂上班,总被主任s_ao扰,她脾气一上来,纠集院里几个弟兄把主任揍了一顿。这一来厂里容不下她,她干脆辞职不干,加之听信小六子的吹嘘,于是她立下决心,要和表弟一同去广东赚大钱。
他们见到钟卫红的第一眼,她微笑一下,为了表示友好,那模样很甜。
杜一兵心想,我要是拍电影,就让她来演女主角……
王丽军想,她皮肤怎么那么好,是不用了雪花膏?
小六子想着,我要成万元户了!
唯有乔卫东没有遐想,他想的事总是很少。事实上,想得很少,这很可能是他最大的优点。
及至上了车,什么女主角,什么雪花膏,什么万元户,全都烟消云散。好一场兵荒马乱,有人在打招呼,有人在打热水,还有人在打孩子,乔卫东费尽千辛万苦摆好行李,小六子抢位置惨遭无数白眼,杜一兵借花献佛赶紧请钟卫红上座,王丽军则钻到座位底下,那里将是他好几天的睡处。
乔卫东则十分开心,他顺应形势,很快也找到地方躺下,就在王丽军对面的座位下。
一声气鸣,火车开动,白蒸汽从窗户飞了进来,车上车下人头攒动相互挥手,一时有无数的声音。乔卫东曲起手臂,把头枕在上面,他看着王丽军,神情全是憨直可爱。
在嘈杂声里,他还试图搭话:“我好兴奋!”
王丽军也曲起手臂,枕在手上,和乔卫东定定相望。那双眼圆溜溜的,黑与白很分明,眼角不需吊眉[1],自然斜而飞扬,昭示着主人旺盛的生命力。他年方十六,如此年轻,他期待着一切,什么也不怕。
火车动起来了,王丽军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乔卫东还在幻想未来,小六子在跟人吵架,杜一兵和钟卫红在削苹果。
在这天他们离开了北京,一些人花了很久才重回故地,一些人则再也没回去。
[1]吊眉:京剧演员化妆方式。
第三章 定海神针
几天后,他们到达深圳。
甫一下车,小六子便带着一行人去投奔其姑姑。他姑姑是中国第一批下海人士,目前在深圳搞服装批发。
姑姑是个中年发福妇女,人称其罗阿姨。罗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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