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除了一张姣好桃花脸,一颗七窍玲珑心,身后,什么都没有。
于是,连那六宫之首的皇后,我也不屑去企盼了。我要的,其实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成日替他管一群后宫女人。况且,他要登临天下,自然也给不起我要的唯一,我便索性,一点都不要了罢。
自小,我最向往的一对神仙伴侣,是我的九叔叔和昭宁表姑姑。虽然,在我幼时的记忆中,他们的身影很模糊。
皇宫的文书纪要中写的是,九叔叔心疾发作,暴亡于出征军中,表姑姑服毒殉情,葬于西山皇陵。可是,曦京平康坊的说书人却说,他们是假死遁世,去了云都,做神仙眷侣去了。据说,安西都护使柳河洲柳大人,都还心甘情愿地,替这对逍遥夫妻做管家,管钱财,兼养儿子呢。
比起史书定论,我自然是相信,说书人口中无风不起浪的想象。
所以,我向往他们,不是因为那些四国相传的传奇,比如九叔叔半月征西凌,三日攻北辰,表姑姑素手理江山,红颜乱四国之类,而是因为,九叔叔放着唾手可得的征战功业,可以随手抛弃,而表姑姑,面对命定的女主天下,也可以视为粪土。抛了所有,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也要再一起,一辈子相亲相爱,视彼此为唯一。
比起他们,我做不到,夜承轩,他也做不到。我做不到,与别的女人一起抢龙榻,而他,做不到,视我为唯一。所以,我们只有相互伤害。
两只刺猬在一起,终是扎得彼此都痛。所以,我决定,自己滚远些。恰好,皇帝姑父要寻个先皇后身边的旧人叙叙旧,我便自请去了御前,做了太极殿的女史,比在东宫时还要风光——
御前随侍,深得盛宠,却不是端茶递水,暖床拾被的奴婢,不是囿于深宫的拘束妃嫔,不是见不得光的浪荡情儿,不是浮萍纸命的卑贱妓子,而是一位执笔掌印理文书,入朝堂掌机要的女官大人,嘘寒问暖,清谈对弈,斗茶赌书,听琴泼墨,銮殿陪膳,御驾出游。
这无比尊宠,来得太突然,激得宫中满是嫉妒,大家暗自相传,说是因为我颇像大行的皇后姑姑,所以,陛下将我做替身,寄托思念。又说我**宫廷,先是太子,现在又是陛下,父子通吃,是个该杀千刀的狐媚子。
我自问行的端正,心中无愧,便也无所畏惧。只是,心中也纳闷,那日渐虚弱的皇帝姑父,心中想的究竟是什么?眼中看见的究竟是谁?
直到他临终时,后宫诸妃,一个都不传召,独独留我在御前侍疾。那将死之人,道出一生之夙愿,我才明白其中缘故。
他说,宫里人都说我像先皇后,其实,在他眼里,我更像那时的昭宁。
“朕那阿姐,真是狠心,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那神思已经迷糊的人,放下了九五帝王之尊贵自称,眸光虚空,悠悠述说半生之遗憾。
“陛下,她来过,来看过您,今年元宵夜,朱雀大街明月楼前,我听见了,她跟九叔叔,她看见陛下盛世清平,皇嗣兴旺,便觉……欣喜安慰了。”我听得心中潮起,不由得叠声说来。
那元宵烟火中,我去明月楼买芸白云酥,在拥挤人潮中,我未见人影,却清楚地听见那段对话——
“我的好公主,泰安烟火,吵闹得很,我们回去吧。”
“真是木头,不懂风月。”
“良辰**,不可虚度,回马车上也行。”
“不要,你还嫌,儿子不够多吗?”
“那只要你,不要儿子,可好?”
“哎呀,不行,柳河洲指名要平康坊的花灯呢,不给他备好了,小心将我们赶出云都城,还背地里虐待我们的宝贝儿子。”
……
我不知道,我说的元宵节一事,是安慰,还是讽刺。那夜,皇帝姑父晏驾千秋,却不是寿终正寝,而是在壮硕之年,被他最出色的儿子,柳德妃娘娘所生的宁王殿下夜承祁,用慢毒给折了身体,再用宫变,给气死了。
接下来的宫变中,我才明白,皇帝姑父为何要将执笔与掌玺的大权,全部给我,原是看上了我那一根筋的性子。
传位遗诏,传国玉玺,都在我这里,藏得稳稳的,宁王使出浑身解数,也撬不开我的口,又把太极殿给挖地三尺,拆得七零八散,也没猜出我藏东西的路数。我说过,我一无所有,唯独一颗玲珑心。
我与宁王在宫中周旋了三日,终于,等到那八千守皇陵的鸾卫精兵从天而降,拥护着祭陵途中遭遇重狙而掉下山崖的太子奇迹般地生还,而我那十五年未见的哥哥,一箭封喉,射杀了宫变篡位的宁王,从此,一鸣惊人,一战成名。
晨光中,我远远地看着,那容颜清俊的太子殿下。原来,兄弟相争,终是他技高一筹,亦终是他心狠一些。宁王尚不忍杀我,而他,却可以故意将我送至险境中,迷惑对手,拖延时间,做一个替他周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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