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兰蒂尔看到眼前的少年眼睛里全是迷乱和恐惧,惶然地瞧过来,似乎有一点委屈。他心里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是一段时间来,李默梵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上个星期,他在洗澡时摔了一跤,好像是踩到了香皂,头都磕破了,但还是一脸漠不关心,如同一张白纸,脆弱易碎,但休想从上面读到一丝内容。而此刻,是不是代表他的意识正在恢复?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柔声说道:“地上凉,我扶你回床上去。现在才两点多,你还可以睡一觉。”他哄着李站起来,送他回去睡。又回到洗手间,把地上的拐杖捡起来,放回床头。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也是李默梵第一次主动自己去拿拐杖,试着用它走路。
他按捺住心中有些翻涌的情绪,对李说:“要是一时睡不着,你可以抱抱小p,你看它睡得多好。”说着,把枕头旁边胖嘟嘟的小折耳猫捧起来,放在李的手边。
李默梵僵硬地抱着这只猫咪,看见小p慵懒地换了个姿势,又继续趴在那里熟睡,好像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烦恼,它很温暖,无比放松。同样有人在耳边说过,这只小生灵也属于他。亚兰蒂尔坐在床边,看到李默梵小心地抬起一只手,迟疑地碰了碰小p圆圆的脑袋,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他的表情里有种困惑和试探,仿佛在防备有什么灾祸会因此瞬间降临,但他至少是有表情的,不再无动于衷。
亚兰蒂尔轻轻揉了揉李的头,慢慢起身离开,让李独自去和小p相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暂时没有睡意,心里想的都是李默梵刚才的神情和反应。亚兰蒂尔很少抽烟,但他现在想做点什么,就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拿着酒杯坐到沙发上。
他想到李默梵搬进来后的状态。他每天都在对这个病人说话,尽可能为他提供各种关怀和帮助。对方顺从地接受,但没有任何回应,那种感觉就像在源源不断地把能量输入一个无底洞,连回声都听不到。但是方才,洗手间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李躲到墙边,脸上有了表情,除了瑟缩戒备,还有某种其他的东西,像是在受了委屈后的埋怨。只出现了一瞬间,亚兰蒂尔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在那一刹那,李默梵不再像个木偶,而是生动的,仿佛紧闭的蚌壳张开了一丝缝,透出了里面珍珠晶莹的光彩。
根据病历记载,贝特里医生在过去三年多的治疗中,得到过两三次这样的情绪化时刻,却转瞬即逝。好像取得了进展,但就在想要更进一步时,李默梵又回到淡漠的状态,让各种治疗方法都显得苍白无力。仿佛他脑子里有个开关,别人好不容易触碰到一点,又马上被他自己从内部关上了,他的潜意识拒绝好转。看似不很难,其实是心理医生的噩梦。
亚兰蒂尔相信,到了明天早上,李默梵又会回到空白状态,但刚发生的感情波动是珍贵的,他不能让他关上那丝偶然开启的缝隙,他可不是贝特里医生。
四十分钟后,他轻轻打开通往隔壁的房门,看到李默梵已经躺下睡着了,身体侧躺在床上,一条手臂露在外面,抱着被子,像是要抓住什么。小p团在枕头边,像一枚大号绒球。他给他们关上了灯。
第14章 第十四章
5月30日 星期六
上午,李先生打来了电话。这是他回国后第二次来电,上次是在前天,询问李的情况。听说李醒过来了,他好像放心了一些。今天他在电话里说,已经找了一个在伦敦的中国留学生,暂时代替克莱娜的位置,会常常到医院来看看孩子有什么需求,并且配合我。
下午的时候,这个临时的帮手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大约二十出头,名叫魏小婷。她给李带来了一些水果和零食,还有几样她自己做的菜肴,是纯粹的中餐。李默梵很高兴,在小休息室里吃了不少,香菇炖j-i和蒜蓉芥蓝。我这才感觉到,他生活上得到的关心还是太少了,他的父亲考虑得很周到。
“我想爸爸原谅我了。”李对我说,他最高兴的看来是这个。
尽管心情好转,但李对初次见面的魏小婷态度有些冷淡,没说多少话。或许这才是他的天性,并不是那种很容易亲近的人。他很快就让小魏离开,以免占据和我喝下午茶的时间。
当他坐在自己惯常坐的沙发上喝茶吃东西时,朝我亲密地笑了笑,不知为什么我当时也笑了。从他昨天告诉了我那件事情以后,我们仿佛变成了共犯,共同守护一个机密。
“林医生,”小家伙说,“给我讲讲您的事吧,您有孩子吗?”
“有的,我有一个儿子,比你大九岁,不过他这阵子不在伦敦,没法让你见到。”
“那他是个大人了,又有您这样好的母亲,”李说,“我想他一定很幸福,他叫什么名字?”
他觉得亚兰应该很幸福,可我没能陪他长大,不是一个好母亲。离婚时,亚兰才一岁多,我想带他走,可是他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差点和我拼了。他说:“这是我的长子,格恩家族的继承人,我绝不会放手。”后来听说他带着亚兰回到德国,又迁居瑞典,并且对周围的人说亚兰的母亲已不在人世,他对此很悲痛,所以不想谈起有关的任何话题,只差在家族墓地里放一个空的骨灰盒。后来他解释说,编这套鬼话,是为了让别人认为亚兰具有纯正的雅利安血统,有利于他将来继承爵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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