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烛火明灭,他心中已清明,是大乐令出事了。
三日后,皇城使登门太乐府,道:“今日需你前去送一批刑具去大理寺,你可持禁卫所通牌走一趟,”他欲言又止,半晌低声说:“大乐令在那里。”
燕南风匆匆赶去,大理寺中人见是他来,在门外嘱咐道:“皇城使张大人吩咐过,我们会给你们片刻时间。”
他推开门迟迟没有进去,眼前的大乐令已没了平日的清俊温和,长发全数散开,满身乌黑干涸的鲜血,双手被钉在长板上,已是血肉模糊,他从乱发间辨出他,轻轻一笑。
“南风,你真不该来见我,我现在这一副模样怎能见人?我知道他们让你来问我,为何要刺杀皇太后,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告诉你,这深宫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必强求不必知道,只要知道我心中有恨便好。”
“我并不打算问你这些,我知道你看得清自己的心,你没有糊涂的活。”
他想起久远前他们的一段对话,欣慰一笑,血顺着眼角纹路散开,“你这孩子始终是这副模样,对人常是警惕常是小心,你心中有苦有痛有喜有乐,你却不愿让人知道,这样的确可以在这牢笼里长活,但是世间本就充满喜怒哀乐,要想活的痛快、活的糊涂,你就要学会接纳自己的心,该笑时笑,该哭时哭,该放下就放下,该拾起便要拾起,这是我能教给你的最后的事情。”
他缓缓点头,“我没能遵守诺言,没能保你周全。”
“不,唯这一条不必遵守。”
少年低声问他:“今日几时?”
“午时在南门外,你不要来。”
门外灌入一阵轻轻的风吹的少年长袖飘摆,吹的双眼迷离,他想起多年前离开嬷嬷又初见大乐令的那个雨天,那一日在记忆中变得久远而空寂,雨无声风无声,只有滚滚的车轮响。
大理寺的人叩门提醒他时间已到,他双膝跪下,对大乐令叩首,“弟子谨记,叩别师门。”
他离开大理寺时,楼中传来歌声,风渐大将几句词吹散,平生所听的死别都像梦,无比遥远,而平生所见的死别,竟是嬷嬷不曾教予他的,竟是如此悲凉,他始终难以承受。
大乐令被推往南门外菜市场时,他没有遵守约定,登上城墙迎着南风吹了一首曲,终是送别。
那年深冬他正式进入禁卫所,皇太后有一日得知此事召见他,他在大殿内看见一旁的八王府郡主,半年不见她却像是大有不同。
皇太后和蔼一笑:“今日才听张大人说起禁卫所新添皇城司,他将你选了去,可惜了,哀家本想将大乐令之位给你,既然你心不在此哀家便不强求了,往后如非不寻常,哀家猜你也不会愿意再当众吹九节箫,不妨你今日再吹一回给哀家听?”
“回皇太后,南风的箫已折。”
皇太后一愣,“何时?”
“在南风来此的路上。”
老太太皱了皱眉,“不要欺瞒哀家,欺瞒哀家可是大罪。”
他松开手,折断的箫掉出云袖滚至殿中央,皇太后见状眉头更紧,看出他眼中坚持后又不免叹气,愁道:“你果真埋怨哀家,你还是个孩子,宫里头的事早晚有一日你会明白,所以哀家不怪你。”
“南风不埋怨太后,南风知道人各有命,各安天命的道理,只是既入了禁卫所,便不能玩物丧志,九节箫势必不会再吹,”见皇太后缓缓点头,他便作揖道:“既是今日无能为力为太后吹奏,南风就此退下。”
他刚离开大明宫,便听见身后跟着一串脚步声,回头看见那小郡主已经追出来。
“哥哥?在墙那边吹箫的哥哥?”见燕南风侧头盯着自己,她脸蛋憋得通红,声音越发小:“琵琶仙?”
他捏着折箫的手紧了紧,“郡主记错了。”
☆、只恐流言(番外)
在禁卫所中的两年,他守过夜中宫门,走过拂晓林园,看惯夜空星辰也嗅过朱门酒香,见过宫人三五聚集把酒言欢,也听过墙下有人独泣,大乐令说的时而糊涂他已学会三成,只是笑也不从心、哭也不从心,他再未找到一个交心的人。
那年宫中屡现刺客,皇城戒备一时加急,皇太后指名让他前来大明宫留守,那时他已有了心性,陈年往事虽不忘,却不问不提,对皇太后已无心结,老太太知他心思,极赏识他,总夸他心性清明,眉眼漂亮又面善,他听闻称赞从不谢恩只笑笑,众人都说他其实心比天高,他亦不反驳。
那时八王府的郡主时常在朔州与皇城之间来去,只是二人都大了些,眉眼间各自有了锋芒,在大明宫见过数面,她却不曾认出他,有时目光相接不过是凝视他片刻,很快又将目光挪去远处,提着裙摆匆匆从他眼前跑过。
唯一未变的是她始终和三年前一样,人前端庄冷静,私下却总独自溜出大明宫,皇太后放心不下她又无心责备,便令他时刻保她周全。他想起那年他爬上墙头看见她被母妃责备时的眼泪,便道:“若是被郡主知道有人紧随,怕是让郡主扫兴,南风有办法不被她察觉,望皇太后不提此事。”
他那时十六岁,脚程练的小有所成,脚下生风走的又轻又快,他与她之间永远相隔六丈,一路而来他眼见着她捞过乾波宫前池中的彩鲤,摘过名贵的贡花,抠过石狮眼上朱漆,甚至拔过太监拂尘上的马鬃毛。眼里,艳阳中拔腿奔跑的她像一只撒欢的兔子,再没了人前一副温婉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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