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垂眼答道,“上将军年轻急躁些,也无可厚非。”遂不再说话。
看庞涓无可奈何的模样,令缃顺着他的话头继续往下说,“我师兄弟二人不日就将从安邑动身,另谋他处,老丈见多识广,不知这如今天下,哪一位诸侯最为敬贤下士,我们也好前往,一展平生所学。”
老人笑着摇头,“我本一村野老朽,天下大事于我辄如他山之景,美则美而,无福得见。”言谈之间,竟是滴水不漏,无从下口。
令缃心中却有了些奇怪,如此谨慎的一名细作,为何却偏偏在自己面前误了口,将魏国的隐秘政要都说了出来,难道真的是一时疏忽吗?又则,如此之人,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耳目,又怎会独自一人流连在魏都安邑打探消息呢?思及此,一个猜想在他心里缓缓成了形。
眼见已经不好再问些什么,两人索性算还了酒钱,走出了人声熙攘的小酒肆。庞涓眼中神色锐利,“这人定是细作无疑了。”令缃想到自己那个猜想,不由开口说出,“涓儿,我所担心的,是这细作恐怕并非是孤身一人。”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酒肆,轻叹道,“如我所料不差,这整个店面,便是细作集结活动的所在。”
庞涓也学着他的样子回过头看了看,轻轻勾起唇笑开,“对,地处繁华,人来人往,消息灵通,又不惹眼,还真是个耳目集结的好地方。”
那个小酒肆,隔着几条街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喧嚷声,在阳光下显得很……温暖。可是令缃心中却止不住地发寒。
鬼谷曾经告诉他,诚实,于为将者而言,并不是好事。到如今,他终于可以明白一点了。虽然只是窥豹一斑,却仍让他心有余悸。
而他甚至……还不是一名合格的“将”。想起来时,也足可悲可怜。
庞涓似乎察觉到他心中动摇,便不说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默默地和他并肩,漫无目的地穿过人声鼎沸的都城。
美丽的酒家女站在门边看着远去的两个身影,若有所思。室内走出另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玩笑一般地开口:“在想什么?……莫非是,看上那小子了吗?”
女孩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表情,她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不过,这人是庞涓的同门,我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她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坐着的老人,后者自觉地低下头去,“事做急了些,竟是认错了人,反而打草惊蛇。”
她又环视了一圈酒肆中的“常客”们,悠悠地说,“请诸君下次,务必把握好分寸。若是暴露了我们,休说完不成赵奢先生的命令,恐怕到了君上那里也不好交代。我等一损皆损,一荣皆荣,万勿自误。”
言罢,她又将视线移到另一个“酒家女”的身上,“琅琊,我知道你此次来,除了君上的命令之外,还受了君夫人的委托。希望你不要擅自行事,有什么举动,都要第一时间向我禀报。”
那叫做琅琊的女子恭敬地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女间谍……好老的梗啊。
【公告】已修改
☆、岂为公子
魏偃凝神端详着棋盘,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渐渐染上笑意。
“先生要输了。”他这样说,抬袖掩唇吃吃地笑起来,笑容里有点孩子气的得意,“我还从未赢过先生呢。”
其实他本来也就应该是个孩子——公子魏偃,今年也不过十五岁。
“依我看,倒未必,公子可小心着。”对面被他叫做先生的男人大约三十出头,一双眼睛不大,目光却十分锐利,看着魏偃的时候就敛去所有锋芒,剩下淡而几不可查的温柔宠溺。
子落,棋定。
“看啊,先生果然输了呢。”魏偃脸上天真的笑容加深,抬起头得意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那人看了半晌,也笑起来,本来硬朗如同雕凿的轮廓平添了一份柔软。
“嗯,公子赢了。”他看着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魏偃,试探地问,“再来一局吗?”
年轻的公子却忽而敛了笑,轻轻摇头,端方地站起身来,并不去点数棋目,而是俯身开始一颗一颗地拾捡棋盘上黑白棋子,他动作不慢,莹润的棋子在白皙的手指间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不下了,先生。”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之后,他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回盒中,封好盖子,又抬起头似笑未笑地看向正静静注视着他举动的男人,那样的表情出现在十五岁的少年脸上显得十分违和,“这些东西不过是玩物罢了,岂可耽之,为其所误?”
他从石桌的另一边转过来,在男人面前站定。
久无人来的庭院里安静无比,时正仿佛仲秋,能听见的只有秋蝉在无名的草丛里垂死挣扎般地叫嚷。
“赵国的赵奢先生,可有回音了吗?”少年歪了歪头,问话的语气就好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在问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一样。
男人拍了拍他的头发,微笑道,“公子着急了?”魏偃表情微妙,“非是为我而急,是为先生而急。”
“这又怎讲?”男人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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