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的国公爷进来了,毛纪也抻着一根手杖,指着毛渠倒茶,“镇国公来了,请坐,喝什么茶?”
霍韬也不客气,径自在客席上坐了,他看了沈约一眼,这个年轻人睫毛垂着,看不出个甚么情绪。国公爷道:“毛阁老,这就是您不对了,人家好心好意,您怎么连茶也不请人喝一杯?”
毛纪在官场中浸淫几十年,沈约的来历,他也已经看了个七七八八,这个年轻人穿布袍,说明他没有官职,他的衣裳干净整洁,但袖口有磨损的痕迹,再看他右手中指指尖和无名指骨节处有薄茧,说明是握笔握的。既然是拿笔的人,再看他的年纪,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国公爷,大红袍,武夷山刚采下来的。”毛纪着人上了茶,霍韬却将杯子一端,递到沈约面前,“来,大红袍,取个吉兆,毛阁老祝你早日高中。”
依照惯例,士子高中之后入翰林,得以穿青袍,并且这得是前三甲才有的待遇。
沈约手指动了动,想去接霍韬手里的杯子,却听毛纪道:“大红袍好喝,却不好穿,高中之后呢?”
这是来自前任内阁首辅的劝诫,官至正二品的尚书大人,年迈的老人头发银白,杵着手杖在正位上坐着,他说:“马氏鹰犬今日出来老夫是知道的,但老夫还是感谢你,感谢你没有莽撞,年轻人,官不是那么好做的。”
老人的声音苍凉,“求得到这里来,你便是个聪明人,但这天底下聪明人何其多,所谓前程卜算,都只在于天子一念之间罢了。”
毛纪的感概在于他与天子之间的矛盾,嘉靖帝一意孤行要为自己的生父祭大礼之事,他与杨廷和都是反对的。杨廷和致仕之后,他的首辅岁月也很短暂,只得两个月之期矣。
霍韬转身将那杯大红袍在桌上搁下了,说:“姓马的也没个别的事儿,他有个姐姐进了宫,现在得了恩宠,做了个甚么夫人,他大哥跟着去五城兵马司捞了个甚么职位,一家子都算是得道了。”
毛纪看了毛渠一眼,毛渠上前,弯腰道:“容下官纠正国公爷几句,国公爷说错了。”
霍韬抬头,“怎么错了?”
毛渠道:“马家那位今年不止是得了个夫人,听圣上的意思,是要封个嫔,封号已经送礼部拟定,定为‘康’,此后,马家的那位夫人要称作康嫔了。另外,马鸣衡之兄马世远也不只是任职五城兵马司,兵部有消息说,他不日就要调往宁波,封赐骑都尉,从四品。”
太仆寺便隶属兵部,毛渠是太仆卿,他先知道马世远的调令也属寻常,至于马家的女人要封嫔,这个霍韬是不知道的。
毛纪道:“康嫔也好,淑妃也罢,女人是掀不起甚么波浪的。”
明朝皇帝的后妃在朝政中普遍都缺乏影响力,一则她们原先都不是贵族,二则她们大部分来自平民家庭,或者是低级武官的家庭,所以毛纪才有这么一说。
不过霍韬不这么看,他说:“马氏宫妇出身,能野鸡变凤凰已属奇谈,如今又带着两个兄弟飞黄腾达,马家兄弟一个进了锦衣卫,眨眼就成了马百户,另一个更不得了,去了五城兵马司还没两年,这还没建个功立个业的,就要去兵部当四品官了,这不是马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从官员品级上说,当一个人官至四品的时候,通常已经不仰仗吏部了,吏部不能完全决定他的官宦生涯,他的任期也不受限定了。
沈约的长睫毛往下垂了垂,他没敢说话,当然,这里也轮不到他说话。
霍韬端起那杯几次没人喝的大红袍抿了一口,冷嗤一句:“没有谁家这么大方的,赐个没有功勋的人四品勋号。”
屋里短暂陷入静默,其实沈约并不十分听得懂镇国公在说些甚么,霍韬和马家结了仇他是不知道的,他也不知道因为那个锦衣卫百户马鸣衡,霍韬险些丢了性命。
霍韬的性格有些睚眦必报,他虽不阴险狡诈,但也的确不是甚么胸怀若谷之人,教一个初出茅庐的锦衣卫百户给阴了,他是不自在的。再者,马家的两个男人都是靠着宫里的一个女人福泽,真真是教人瞧不起。
沈约听不懂,毛纪听得懂,老头子从桌上抓了一把茶叶,丢进茶杯里递给毛渠,说:“用热水滚一滚,很快就竖起来了,浑身都是刺,跟个刺猬一样。”
沈约心道,刺猬一样,约莫是银针。
果然,霍韬敲桌子,说:“您老爱惜名声,我反正是甚么都不怕的,大不了给剥了爵位滚回老家种地去,反正我爷爷也说了,富不过三代,袭不过三代,所以他才使劲儿活着,给我将时间挤了挤,想让我们一家子再多富贵几年。这头若是在我这里栽了跟头遭了殃,也算富到第三代了。”
毛纪叹口气,“国公爷言重了,区区马家,哪里值得这样了。”
毛渠将那盏子银针用铜壶里的热水滚了,霍韬站起来,他端着茶盏子,将茶递到沈约面前,“茶是有了,滚烫的,烫嘴烫舌头,我现在给你,你敢不敢接?”
沈约这才将目光抬起来,高一点,再高一点,直到与霍韬对视。
霍国公爷端着茶,字字清晰:“你无非就是来找前程的,照惯例,前三名进翰林院,你若是得个第四第五,我找人送你去兵部,你上浙江沿海督战去。”
沈约的背心有些发凉,等毛纪的眼神转过来,老头子笑眯眯地睃他,看认真一点,又好像没有笑,沈约接触到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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