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于是她回应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叫他,叫完之后又沉思了许久,终于点点头,“走吧。”
岁月还长,她不想带着怕过下去,人生大大小小的赌局,不参加这一把,也会有下一把。她技艺不精,已输的狼狈,可既然这局由他开,她情不自禁还是想试一试。
门很快就开了。
面前的人暖洋洋地笑着,她是张圆脸,看上去不怎么年轻了却莫名得朝气蓬勃。看到自己没特别奇怪,想是陈列早先告诉她了。
“咦,是你,我见过你的。”那人声音似曾相识,但想不起哪里听过。
“妈,她叫张果。”
“哦,就是嘛,你看我这脑子,是张果嘛,你同桌!”
那“哦”字转了三转,张果一下子记起来,原来就是梦里那人。
那原来并不是梦。
本来张果怕自己收拾不住满脸的苦大仇深会很失礼,还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摆出个还过得去的笑容。没想到听见陈列妈妈的声音忽然就觉得她大概是认得每一个出现在陈列身边的人,简直专业卖儿户,到底是多怕自己儿子滞销。一不小心,居然就笑了出来。
“阿姨你好。”话一出口连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多少年没有笑过了,跟陌生人的招呼居然还带着甜甜的腔调。
陈列妈妈听了开心到变形,连忙招呼她坐下,说饭做好时间长,已经凉了,她赶忙去热。
张果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粒米未进。
她倒没觉着饿,反正很是习惯了。只是忽然想起做梦一样听见陈妈妈说他“晚饭也不吃,一直坐人家身边”。脸上才泛上红,那边就听一声悠长的“咕噜……”
陈列不好意思地笑笑,抓着张果的衣角去了卫生间洗手。
张果站在水池前,一动也不动。倒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有些迟钝。
陈列洗完后看了看身边的张果,想了想,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将张果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手中,轻轻地揉上香皂。
这是陈列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从小他都是抓她的袖子的,纵使张果大大咧咧,有时候还抓抓他的手臂揪揪他的耳朵,但可能是天性使然,他从没主动触碰过张果一下,甚至连想也没有过。只有一次,她做不出来一道竞赛题,于是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思考。陈列坐在她身边,看她微微皱着眉,右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左手放在唇边,牙齿时不时地咬一咬食指。夏日的阳光非常强烈,坐在窗边的张果被晒红了脸,连面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显露在了强光下,她放在唇边的手指被阳光穿透,变成了略微透明的橘红色。在那个下午,陈列的心痒痒的,总是想去告诉张果他会做这道题,然后握住她的手,在纸上一步一步地写下步骤。直到快要放学的时候,张果才开心地抓住陈列的手臂,“哈!陈列,我做出来一道很有意思的题,你要不要听。”陈列点头,然后看着张果在纸上写下了自己想写给她的解题步骤,铅笔在纸上唰唰作响的声音穿插在张果愉快的讲解声中,于是陈列满足地笑了。
而这双当年不敢碰的手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中。它们仍是那样,掌心很薄,手指非常直,指节突出,指甲修剪的很短,只是里面多少藏了些污垢,指关节上还有几个小伤口,不知在哪里碰的。
陈列拿了小刷子,仔细地将指甲一一刷净,最终用自己的毛巾擦干后,张果的双手恢复了记忆中的干净白皙。他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而他抬起头再看张果时,她仍看着水池上方的镜子,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镜子里那人是自己吗?油腻的黑发和灰尘粘成一缕一缕地贴在前额侧脸,眼窝深陷,双唇干裂起一层白皮,中和了紫色后成了一片紫灰。
原来四年来的期盼就是以这样面目全非的形式实现的。
陈列你作何感想呢?
你想念过我吗?你失望吗?
“张果。”
时光本应该轻易地被陈列的轻唤带回四年前,岁月静好,空气里都是学校操场边的丁香树散发出的清香。跑在前面的张果回头朝陈列笑,折回来拉了陈列的校服袖子再次向前跑去,一边还喊着“快点,快点。”
张果本来应该摸着陈列短短的头发,嬉笑着问他,“怎样,这几年是不是想姐姐我都要想疯了?”
可是所有的“本应该”都被荒唐的重逢扼杀了。
“张果。”
她回过神,双手干净清爽。
陈列挂好毛巾:“吃饭吧。”
“嗯。”
*
“你爸爸加班,晚点才会回来,你俩赶快吃。”陈妈妈进进出出,脚下不停,“我看你俩这两天没怎么吃似的,就煮了点粥,没做什么菜,胃能舒服点。”
说是没什么菜,也端了两盘上来,青菜用水焯了简单拌拌,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却给她装在了又旧又丑的搪瓷盘里,看着不协调,粥倒是很香。
“来来来张果,快坐下尝尝,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说着把那两盘菜全推在了她面前,陈列那边只独独一个粥碗。
“陈列,你怎么连杯水都没给张果倒呢,一点儿不懂事儿呢怎么。”陈妈妈一边抛过去一个责怪的眼神,一边又起身去给张果倒水。
张果看着她忙忙碌碌,即便神经已经迟钝得接近麻木,却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羡慕。
“怎么回来这么晚呢?”
“怎么不打电话回家来说一声呢?”
“饿了怎么不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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