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红英站在门外,倒也知趣,看见五四儿疯,便没有进女儿的房间。后来听五四讲德麟同意了,房间里没有了动静,才打开门进来。一把把两个人搂在怀里,一边一个。接着就哭。
马红英哭得挺伤心,可想想,又挺开心,于是便笑了。马红英又哭又笑,内心复杂极了。
其实,要说五四喜欢草兰子,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话要往早些年说了。那时候,五四。周建华,亚君,草兰子,跃进,还有六一,由方德麟带着,结麦秸辫子。蒲塘里人叫做打辫子。每天一有空,或者。夏季的晚上,几个人就聚到一起打麦秸辫子了。方德麟这人。说到底还真是心灵手巧,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有一次他去外公社开会,看到那里有人搞这样的副业,于是便学了一下,然后就带着自己家的孩子搞起来。接着便有了很多人也跟着学。
麦秸辫子的用处很多。常见的就是编草帽。编草帽用的辫子就是从乡下收上来的。供销社负责收购辫子。每一捆五两重,要干的。还要捆得整整齐齐。按质论价,细花辫子每一捆可以卖到五角钱,稍微粗一点的,就是二毛到三毛。不细不粗的。可以卖到三毛多到四毛。快的人,两天就能打到五两重。蒲塘里人有几个打辫子高手,其中,方德麟打得快,六一打得细。草兰子就更快了,她打辫子,哪里是打辫子,那麦秸草简直就像在她怀里跳舞一样的。蒲塘里进行这些副业劳动的比赛,草兰子的打辫子总是得一等奖。但要说打得好看,还数六一。六一打辫子简直像个妇女绣花,他打的辫子,好得不能再好,全是细花子,打得又紧又好看。供销社的人,一看到卢素素去卖辫子,拿到六一打的,看都不看,先放在旁边,那是一等品的价钱。五四打辫子不行,花子粗,没有这个耐心打。有时候,述平也想学着哥哥们打辫子,可是,打不上几尺,就没有耐心了。
打辫子是有讲究的,打辫子的草都是麦秸的尾子一段。一捆麦秸,将尾子掐下来,去掉穗头,然后用水浸泡上半个小时,就能用了。干的不行,干的一打就断。潮的好,潮的能转弯,能扭成麻花样儿。一根麦秸一根麦秸地结,结到估计有几十圈了,先把辫子上不能再结下去的头子小心地剪掉,然后用盐水瓶子滚,或者将盐水瓶子压在辫子上面,接着将辫子从下面抽一个来回,这是将辫子的边边压平了。后来,卢素素发现碗口也管用,碗反扣过来,压着辫子,然后一样地从下面把辫子抽出来,这就等于一下子压了两遍,边边一下子就压平了。这样,才算是成功了一个匾子,匾子积得多了就拿到供销社卖了。别小看这项副业,蒲塘里的人自从方德麟家开始打以后,家家就都开始打辫子了,进项还可观,最起码,小孩子上学的钱,家里的油盐酱醋茶,一年的零花钱可以全靠它了。
夏天的晚上,在月光下,一边打辫子,一边乘凉,一边听方德麟讲故事,实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方德麟讲的故事全是从五四爷爷那里来的。蒲塘里人除了看样板戏,最有意思的事就是听方德麟说故事了。方德麟讲的故事,天上地下的,什么都有,所以,后来若干年后,电视上放什么水浒、三国、西游,蒲塘里人是不感兴趣的,方德麟全都讲过了。至于什么济公和尚、施公案、三侠五义、木兰从军,也都讲过了。如果蒲塘里人哪一个小伙儿还没有听过方德麟的故事,那是要被人瞧不起的。蒲塘里人认定,方德麟是蒲塘里最有学问的人。周森林和夏志文也比不上,别看他们还是先生,没用,先生不一定有学问。真正的先生是姜云卿和姜云卿的大儿子方德麟。
也就是在那时候,五四悄悄喜欢上了草兰子。每天草兰子都来五四家打辫子。五四弟兄四人,没有姐姐没有妹妹,总是找不到家里有同龄女孩子的气息,草兰子和亚君,蒲塘里最漂亮的两个丫头子,穿得干净整齐,身上暗香浮动,早把五四熏得摸不着东南西北了。只不过因为爸爸是大队干部,德麟的脾气非常火爆,两个丫头子也是有身份的人,才不敢造次。
再后来,五四就不想了,五四初中毕业回到农村干活,做了社会主义新农民。做了新农民后,五四就什么也不想了。五四心里怨父亲怨得不得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德麟有德麟的想法,要让后面两个儿子读高中。儿荒年说来就来,得靠老大五四撑住哩!更何况,大上海下来的五四,初中毕业回农村,县里的广播站都下来了人,写了广播稿然后在广播里播了三天三夜。根正苗红的五四,是广大农村青年学习的好榜样。
草兰子两年后上了高中,越来越多的人说,草兰子将来与建华是天生的一对。五四虽然门第也不低了,但是,却断了一切想头。到了生产队,就准备做一世的农民,哪里还会想到要娶草兰子呢?再说,蒲塘里的那些说媒人女人,都认定了草兰子是与周建华、弟弟跃进是一起的,眼光也就一直盯着那些小伙儿,倒忘了五四其实早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了。可是,没有人敢上方德麟家提亲。晓得方德麟也好,卢素素也好,都是口角不低的人,别弄不好让自己的丫头子不好抬头做人。
五四是到该娶亲的时候去当兵的。这一来,就再没有什么人想到要替五四说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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