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帝君想了想:“因为你已经来了。”
他完全可以不来,心如铁石,彻底撒手,凭借他那样无可匹敌的帝君神魂,烛阴氏想报复也难,但既然来了,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少夷哑然失笑,不错,他确实来了,说的有道理,他居然无言以对。
他行至榻边,指尖在钟山帝君胸前轻轻一划,破开已被血冰冻硬的黑色战将装,低头随意看了看上面那个深邃的血洞,复而扭头看了看清晏,缓缓道:“父亲体弱,先前的两根心羽令他疲惫,送帝君与小龙君回钟山时已将心羽收回,早知如此,倒还是留着的好。”
清晏没有出声,把旁人耍的死去活来不正是这青阳氏的作风?
金青色的璀璨光辉在少夷周身蒸腾而起,他摸向心口,取出一团更加柔和明亮的东西,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将它刺入钟山帝君胸膛,一面又道:“我到如今也只生出五根心羽,看样子要全用在烛阴氏身上了。”
白泽帝君疾步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那团光辉,就连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天上地下最珍贵的物事,向来只知道它可以瞬间救助任何濒死的创伤,想不到救命的东西竟也能被少夷弄成要挟的东西。
再生神力聚集在掌中,被他灌入钟山帝君的伤处,帝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少夷又以指尖在胸前一牵、一绞,看不见的心羽结系瞬间切断。
他在被褥上擦了擦手上的血,随即笑吟吟地望向清晏:“上回应承青元大帝的一根心羽,因着他被小泥鳅杀了,终究没能给出去,巧的很,小龙君,该你了。”
清晏眯起眼,一个字一个字道:“去救阿乙。”
少夷眸光流转,摇了摇头:“她的情况,我救不了。”
清晏声音更低:“既然如此,为何是她?”
一旁的白泽帝君亦道:“你若将此事提前告知本座,事情也不至于此。”
少夷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泽帝君一眼:“先生,倘若这四野八荒所有的神明都用天地浩劫的名头逼着你去送命,你去不去?”
呃,这个嘛……白泽帝君沉吟良久,却听他又道:“我若夺了你收藏的那些宝贝,你做不做?”
竟然要夺走他的挚爱!白泽帝君一脸深沉:“……做。”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泽老儿。清晏简直看不下去了,他就这样爽快地被套话?
少夷悠然道:“先生也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我提前透露,最后事情还是会变成这样,兴许还要更糟。总归这件事要有烛阴氏去做,到最后或许三个烛阴氏都进去,三个都陨灭,又或者三个都堕落成魔,那情形先生也不大乐意见到罢?”
不错,确实不大乐意看到。白泽帝君一面点头,一面正色抬眼看他:“所以你就让玄乙独个儿进离恨海?”
少夷笑意浅淡,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清晏声音阴冷:“你既然救不了阿乙,便速速离开,我不需要你的心羽。青阳帝君少夷,待我即位钟山帝君,必向帝君你讨教。”
这还得了!他们又想弄出第二个离恨海吗?白泽帝君咳了一声,方欲想个法子劝阻,少夷却忽然温言道:“我这最后一根心羽,并不是为了救你才给你。”
自进了延和宫后,他第一次朝玄乙那里望去,目光在她沉睡而无邪的面上一触即离,又落在榻边扶苍身上,与这位神色平静的白衣神君对望了片刻,方才收回视线,又看向清晏。
“所以不用谢我。”
少夷微微一笑,出手如电,在清晏左肩伤处上一弹,不擅长忍耐疼痛的烛阴氏小龙君立即面色发青地捂着伤处不能动弹。
金青色的璀璨光芒再度闪耀,第五根凤凰心羽从后背插入清晏的背心,剧痛令他汗出如雨,居然也没叫一声。少夷想起那同样没叫一声的苍白的公主,她只是把嘴唇快咬烂了,因着心羽结系,他也痛得厉害。
钟山帝君的陨灭会带来什么影响,他并不关心,就像她并不关心天地秩序会变成什么样一样。珍贵的凤凰心羽就这样给出去,只是因为他这会儿乐意挽救她的绝望,乐意替她保住她最重要的那些。
这下可以安心了罢?接下来,无论是陨灭也好,堕落成魔也好,一睡不醒也好,醒来后继续做神女也好——他这残忍的家伙都不会再过问,他不会再任由她来打扰自己,也绝不会去打扰她的两情相悦,烈焰与寒冰的碰撞,到了该分开的时候。
这一份虚无缥缈的、他从未想过要攫取、也从不相信的情意,总有一天会消散在神族漫长生命的时光中,在他早已烂熟于胸的放纵而光辉的生涯里,它实在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会是。
一粒汗水从额上滑落,连种两根心羽还是让他感到吃力。少夷绞断心羽结系,转身便走:“我告辞了。”
白泽帝君一路行到殿门前,开口道:“此事会原原本本昭告天下。”
少夷摸了摸下巴,目带促狭:“如此我倒要多谢天帝陛下与先生的成全。”
白泽帝君淡道:“帝君这伤害后又放弃所爱的行径,日后莫要后悔便好。”
所爱?少夷但笑不语,四野八荒,天上地下,他的所爱与挚爱,从来只有自己。
涅槃重生的青阳帝君反身踏上绿琉璃桥,玄黑色的身影慢慢远去,消失在淡黄浓绿的天宫深秋色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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