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太后听了赵构问语,才略抬眼瞥了瞥宫烛,淡淡道:“你爹爹昔日每夜常设宫烛数百枝,诸妃阁中也如此。”
言罢起身更衣。赵构待她走远,才涩涩地苦笑一下,对婴茀说:“朕如何比得爹爹富贵!”
家宴散后赵构亲送太后入慈宁宫,母子二人秉烛长谈,聊及多年分离之苦及徽宗北狩惨状,不免又是一阵唏嘘。赵构忽忆起韦太后随梓宫一同带来的那口小棺材,便问是谁灵柩。
“是柔福帝姬,瑗瑗的。”韦太后答道,话语犹带哭音。
赵构一怔,只疑是听错,再问:“母后说是谁的?”
“是柔福帝姬的。”韦太后以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重复,点拭泪眼,再正色对赵构说:“我正要跟哥说此事呢。你可知这些年来金人一直在笑你,说你错买了颜子帝姬?”
汴京有地名叫颜家巷,其中所卖器物多不坚实,故京中人皆称假货为“颜子”。
赵构低首缄默良久,继而要摒退所有宫人,韦太后扬手止住他,指着身边的宫人杨氏说:“她多年来一直伴我左右,诸事皆知,无须回避。”
赵构知那杨氏本就是韦太后以前在汴京宫中的贴身宫女,后随她一同北上,如今又被太后带回,必是心腹之人,便让她留下,待其余人都出去后才缓缓道:“母后是说,南归的瑗瑗,如今的福国长公主,是他人假冒的?”
韦太后深颔首,向杨氏以目示意,杨氏遂对赵构说:“柔福帝姬在金国先是被金八太子完颜宗隽所得,过了几年,又被完颜宗隽送给金太宗的儿子完颜宗磐,以此讨好宗磐,诱其与他谋反。但宗磐得帝姬后并不珍视,未过几天他家大妇就把帝姬逐出门去。天可怜见,那时她浑身上下都是伤,病得奄奄一息,幸而太后无意中遇见,把她接到身边照料,才渐渐好了。后来帝姬在五国城结识汉官徐还,郎有情妾有意,太上皇也乐意撮合,她便嫁给了徐还。可惜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她又患了病,于去年薨于五国城,太后与奴婢都曾亲眼看着她下葬。如今这个福国长公主,必是市井女子冒名来讹官家的,知官家与柔福帝姬虽是兄妹,但往日并不常相见,未必认得,又不知从何处听得些汴京宫中旧事,就大胆冒充金枝玉叶,骗取富贵。”
赵构凝视宫烛焰火,此刻淡说一句:“哪有人会如此相似?”
韦太后倒讶异了:“难道你昔日熟识柔福,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哦,不。”赵构仓促一浅笑,道:“我与柔福自然不熟,只是当时听说她逃归,便寻了熟识她的人验过的,见了都说是真。”
杨氏叹道:“人有相似,她也是仗着这点才敢来的罢。何况官家遣去验的那些人就可靠么?难保他们未存随意认个帝姬回来邀功请赏的心,甚至,他们索性与这假帝姬联手讹官家也不足为奇。若她是真,为何如今不敢来见太后?”
“但……”赵构沉吟道:“她举止作派倒是颇似帝姬……所说旧事听起来也不假。”
“她说了什么?”韦太后当即抬目问,“旧事……是汴京旧事还是金国旧事?”
赵构静静瞧了母亲一眼,道:“只是些琐碎的汴京旧事。金国之事她称不堪回首,不愿说,我也不便追问,怕惹她伤心。”
韦太后点头道:“是了,言多必失,想必她也不敢随意编造……”
杨氏亦随之附和:“即便她说了些什么,也不可相信,至多是道听途说的谣言罢了。”
赵构默然不接话,杨氏便又继续说:“此番太后带柔福帝姬的遗骨回来,一是遂她葬身故国的心愿,一是为拆穿那假帝姬的谎言。太后与帝姬在金国相处颇久,视她一如亲生女,绝不能容忍有人借她之名在官家庇护下逍遥。望官家能早日将假帝姬治罪,将真帝姬遗骨好生安葬,并另行追封,以慰官家这妹子在天之灵。”
赵构并未立即应承,思忖良久后斟酌着字句对母亲说:“事关重大,请母后稍待时日,等儿臣想出处置良策再作打算。”
韦太后叹叹气,道:“好。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听朝宜早起,否则,于龙体社稷都是不利的。”
赵构施礼后退出。宫烛焰火摇曳,牵得他身影幽长,觉有一丝烦闷,他一挥广袖,似欲摆脱那片加重他步履的阴影。
5.明妃
邢后的谥号于绍兴十二年七月定为“懿节”。迎韦太后回銮后,赵构将懿节皇后与徽宗皇帝、显肃皇后梓宫奉安于龙德别宫,随梓宫送归的那小棺材也一并安置于那里,赵构暂不提将其安葬之事,也请韦太后及杨氏暂勿再与人言及柔福真伪。
过了数日,金使沂王完颜宗贤等将归国,朝辞于赵构,赵构诏命参知政事万俟禼前往驿馆伴宴饯行。但完颜宗贤此日心神不定,未待宴罢就独自离席,策马至临安皇宫,直闯内宫门,称要亲向韦太后辞行。
侍卫与普通内侍不敢阻挡,先请他入宫门旁的偏殿等候,再找到内侍省押班,告之此情。内侍省押班匆忙去请示赵构,不想赵构此刻与重臣议事,吩咐不得打扰,押班又前往慈宁宫亲问太后意见。
韦太后闻讯略踌躇,但很快示下:“外臣入内宫是逾礼行为,金使亦然。转告沂王,哀家祝他归程平安,眉寿无疆。面辞则大可不必。”
押班向宗贤转达太后之意,宗贤却霍然站起,一把掐住他脖子,喝道:“太后在哪里?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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