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娴儿不慌不忙地道:“案子还没开始审,楼家两位公子有罪无罪尚不清楚,大人就忙着跑去贴封条,这事儿若追究起来,大人怕是逃不掉一个滥用职权欺压百姓之罪!黎大人,您还是自己先想想该如何应对吧!----对了,这封条嘛,我们楼家只撕了一半,什么藏书楼啊、书房啊、库房啊这些不常用的地方都还没撕,到时候上边要找证据还是很容易的哦!”
“你……”黎县令有点心惊了。
这封条,他自己也知道贴得有点早。
好容易有机会把楼家踩下去,他当然迫不及待。
至于上边会不会追究他的过失,他原本并不担心。这种事向来都是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只要楼家爬不起来,谁还会管他有没有资格贴查封楼家、谁还会管他是什么时候查封的楼家?
黎县令自认为想得已经颇为周全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楼家竟会放肆到随手撕了他的封条来找他算账,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留着一部分封条等着向上边告状生事!
直到此刻,黎县令才忽然想起,楼家那个老爷子可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人家是在京城里做过二品大员的,办案子的这些规矩,人家可未必比他懂得少。
在这座小小的县城里,黎县令一向呼风唤雨惯了,险些忘了自己只是个一丁点大的七品芝麻官。此时骤然要跟“上边”打交道,他才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够看!
黎县令越想越觉得糟糕,额头上竟渐渐地有些冒汗。
这也幸亏他不知道楼老爷病中根本不管事。如果他得知这两天的糟心事都是因为郑娴儿这个野丫头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知这位不可一世的县令大人该作何感想。
郑娴儿看着黎县令擦了两次汗,便知道自己这回又歪打正着了。
她笑呵呵地站了起来,向黎县令告辞:“既然案子还没定,今儿个也没什么事,我来探监,大人总不会不许吧?”
黎县令下意识地挥手撵走了她,心里暗暗琢磨着:无论如何不能让楼家熬过这一关,否则他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通往内室的门打开了,黎县令慌忙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抚台大人。”
曾巡抚踱着方步走了出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啊……”
黎县令躬身低头:“大人恕罪,此事确实是卑职太急躁了些。想不到楼老头子历经多年,还是那么难缠……”
“无妨,”曾巡抚冷声道,“只要褚仲坦这案子翻不过来,楼家就永远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圣旨下来之前,你先不要在他们身上费心思了!----一个靠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四处奔走的没落世族,也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去对付!”
***
一座小小县城的监狱,自然大不到哪里去。这一下子关了十多个书生进来,立刻就变得满满当当的了。
郑娴儿和小枝一路跟着狱卒走进来,收获了一片温和而恭敬的问候。
这些书生啊,即便是关在监狱里,也不曾辜负了他们在书院里学到的礼节和风骨!
楼阙的牢房是单独一间的。楼闵和另外一个书生关在他的隔壁,另一边却是一个满身血污须发花白的老者。
郑娴儿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得先叫狱卒开了楼闵那边的牢门,送了几碗饭菜和一条毯子进去,笑道:“饭菜都是照五公子的口味预备的,大哥可别骂我偏心。我实在不知道你们也挪来了这边,否则今儿说什么也要拉着大嫂一起来的。”
楼闵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我是沾了五弟的光了。”
郑娴儿跟这位大哥一向没什么话可说,趁他回头招呼同伴来吃饭的工夫,她便忙退了出来,走到了楼阙那边。
此时楼阙早已经听见动静,在门口等着她了。
郑娴儿依旧不与楼阙对视。进了牢门,她沉默地把食盒中剩下的几碗饭菜端出来,又回头喊小枝进来铺褥子。
楼阙忙拦住了她,低声道:“隔壁是褚先生,你把褥子拿去给他,饭菜也分一半过去,我吃不完。”
郑娴儿看了看牢房的角落,欲言又止。
楼阙趁狱卒不注意,迅速地在她的手上握了一下:“你上次送来的那领大氅很好用,夜里铺着一点也不冷,你放心。褚先生年纪大了,又受了刑,我怕他熬不住。”
郑娴儿撇了撇嘴,懒得揭穿他。
她上次送来的东西可不止那领大氅,只不知道又被他送给谁去了!
沉默地对峙了片刻,郑娴儿知道楼阙是不听劝的,只好妥协,又求着狱卒去打开了隔壁牢房的门。
褚仲坦从干草堆里抬起头来,神色平静:“你是谁?”
郑娴儿庄重地行了个礼,低声道:“楼家妇郑氏,问先生安。”
褚仲坦一愣,忽然脸色微变,拖着铁链便要站起来:“是楼家三少奶奶?这……您是贞妇,老夫岂能受您的礼?!罪过罪过!”
郑娴儿忙侧身避让了一下,让小枝过来按住了他:“先生是要折煞我吗!早知道您这儿那么多规矩,我可就不来了!”
褚仲坦只得坐了回去,自己又笑了:“也罢,我就倚老卖老一次!只是三少奶奶可要记着,您的身份不比寻常,就算是下边这些地方官员,也受不起您的礼!唉,如今这世道也算是离着礼崩乐坏不远了,若是在太祖爷那时候,谁家出了个贞妇,那是无上的尊贵荣耀,哪里还会被一个小小县令欺到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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