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梳发的手未曾停下,连声音都雌雄莫辨:“送你回廉家也不好么?”
廉紫笏怔住了,哆哆嗦嗦道:“……你说什么?回廉家?三日后我就要被流放了……如何能够回家?”
“荣王妃已在狱中畏罪自杀。”那人冷声道:“如今这世上再无廉紫笏了。”他说罢,将玉佩乌帽戴在了头上,缓慢地系好了绶带。
艳红色的身影终于转过来,廉紫笏望着那张脸,斜掠的睫羽掩着一双似睡非睡的秋水瞳,眼角晕染着薄薄胭脂色,除了眼睛,那脸型、那鼻子、那嘴,廉紫笏竟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问道。
那人在满目血红中对廉紫笏微笑起来:“东乡艳鬼,廉无色。”
夜雨滂沱,院门深闭。
屋内只燃着一豆灯火,廉书玄坐在案边沉思,他看上去仿佛老了许多,旁边,他的夫人正用帕子悄悄拭泪。
“……夫君,”隔了许久,廉夫人才敢开口:“笏儿明日便要被流放了……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么?”说着她又呜咽着滚下泪来。这几日,她鬓发里的银丝也跟着多了起来。
廉书玄叹道:“还能怎么办?本来照例,宫中搜出巫蛊的一律都要斩头处死,流放已经是皇上给我面子了。”
廉夫人闻言不禁大放悲声:“我不相信笏儿会做出这种事!她从来不懂巫蛊之术,更无害人之心!一定是冤枉,一定是啊!夫君为何不让皇上详查,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闭嘴!”廉书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还看不出来么?!皇上是铁了心要拔除我们廉家!什么巫蛊,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夫君慎言啊!”廉夫人吓得脸色惨白,压低了声音劝道。
此时,窗外的雨势更大了,哗啦哗啦的雨声充斥了整个房间,烛火跳动着,映出两张苍老悲怮的脸。廉书玄和廉夫人沉默无语地盯着那火焰,两人都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仿佛它下一秒钟就要熄灭,如同风雨中的廉家一样。
廉书玄握住了廉夫人的手道:“若是能暗中派人一路上照应笏儿……”他很快就说不下去,以袖掩面。
忽然,窗扉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雨水淋了进来,廉夫人急忙走过去想要将窗户关好。
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一颗梨树下时,她惊叫了一声,后退几步栽倒在了椅子上。
“鬼!有鬼!”她吓得大喊,廉书玄奔至窗边一看,顿时也愣住了。
那棵被暴雨打得光秃秃的梨树下,一抹血红色的身影悄然而立,看到廉书玄时,那人笑了笑。
一道电光照亮了暗沉沉的雨夜,廉书玄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
“夫君!那是什么?”廉夫人忍着害怕问道。
廉书玄哆嗦着关上了窗门,抹了把汗道:“什么也没有,夫人一定是看走眼了。”
两人都有些心神不宁,廉书玄喝着茶压下心里的恐惧,脑子里却回想起了几月前,自游府迁来的一支廉家分支告诉他的事。
廉书玄与游府廉家算是堂亲兄弟的关系。他多年前也隐约听说过,那个与自己女儿廉紫笏同一辈的廉红鸢,未婚先孕,丢尽了廉家的脸。最后听说她是死了,但十七年后,廉家人又疑似遭遇她之鬼魂的报复,弄得家破人亡,不得不来投奔在京城颇有势力的廉家本家。
他是不信鬼神之说,只当有人借机搞鬼,很可能是保皇派为了一举铲除廉家作的乱,将来可以用廉红鸢的事来将他一军。但现在廉书玄觉得事有蹊跷,也许那些廉家人说的是真的。
“夫人,”他定了定神,道:“很晚了,歇息罢。”
廉书玄拿起桌上的烛台和伞,正要与廉夫人一同出去时,他觉得脸上滴到了一点冰凉的水珠。
他反射性地举起烛台,就看见了房梁上,那艳红色的犹如鱼尾般的裙摆。
“笏儿!”先行一步出去房外的廉夫人惊叫起来,廉书玄惊疑不定地也跟着冲了出去,只见明日就要被流放的廉紫笏晕倒在雨水里。
等他再次走回房内时,那人已经不见了,只在桌上放了枚精巧的银铃儿,压着一张云纹笺。
廉书玄将云纹笺展开了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廉紫笏换廉家人。”
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知道自己应当赶快去往安置那些劫后余生的廉家人那里看一眼,但他的双腿却仿佛陷在泥塘里,寸步难行。
廉书玄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佛经,终于泪如雨下。
赋君颐坐在马车里,掀开了一角的帘子捎进来雨水的气息,清湿清湿的。他回身看向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赋长贤,烦躁地问道:“你到底看出些什么没有?”
那大夫抖着手都快哭出来了:“回王爷,草民看不出世子有何问题……”
“废物!”赋君颐懒得多话,一脚把他踹下了马车。
赋长贤面色青白,低垂着眼睫乖巧地坐在车里,赋君颐从未见过他如此安静的模样。
“长贤?”赋君颐再次试探地叫了一句。
没有回答,赋长贤只盯着自己的手心,时不时眨一眨眼。
赋君颐简直怀疑是自己在梦魇,忍不住将手贴在了赋长贤的鼻子底下,有淡淡的气流。他又不放心地抚上了儿子的心口,那里也沉稳地跳动着。
不管别人怎么折腾,赋长贤只是像个活死人一样沉默着。
赋君颐垂下手,替赋长贤理好衣襟。
他大力掀开了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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