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逞强道:“今天就将包袱收拾了,带上你的东西走吧,我也不会亏待你……”
伽蓝抿唇一笑,摇摇头道:“既然王爷几天后就要离开法云寺,那么伽蓝就不必离开了。我这就去与慧宝大师说,从此留在法云寺侍奉洒扫。”
红生一怔,不禁脱口叫道:“你要出家?!”
“王爷,我与佛寺的渊源,比您知道的要深得多呢。”伽蓝一笑,对红生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厢房。
他不再与红生行主仆之礼,不卑不亢,使红生心中更是难受。
拳头狠狠砸上床沿,红生咬紧牙,恨不能冲出去一脚踹死伽蓝,哪知身子却突然冻得一阵哆嗦;他赶紧抱住胳膊搓了几下,跳下床将熏笼上的衣服拾起穿上,折腾了好半天才系好衣带。
没人服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红生气恨着走出厢房去堂上吃朝食,却在中途被慧宝大师扑住:“慕容大人啊!”
红生吓了一跳,看见慧宝大师激动得面皮酡红,忙不动声色退了半步:“大师怎么了?”
“伽蓝说他要留在法云寺中,实在是不得了的缘分啊,”慧宝大师陶醉地笑,与红生分享自己刚得到的震撼消息,“您知道么,他是赵国大和尚佛图澄的弟子啊!”
红生约略听说过佛图澄的名号,知道他是赵国赫赫有名的高僧。石勒、石虎两代天王,均曾把自己的子孙寄在他座下当弟子。这该死的羯奴,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
“那又如何?”压下心头诧异,红生涩涩回了一句,“他这人,惯会颠三倒四,装神弄鬼……”
他从前还自称是什么太子呢,这会儿又成高僧弟子了,可笑……
“哪里哪里,这许多天相处下来,伽蓝的品行实在无可指摘,您瞧他这名字就不俗……”慧宝大师继续喋喋不休,没注意红生越来越差的脸色。
当晚伽蓝再也没回红生的厢房——他借口讨论佛法,哄得慧宝大师请他在自己房中睡了。红生面上也摆出无所谓的姿态,早早退回厢房,坐在灯下收拾自己的包袱。
他将夏衣尽数丢弃,将厚实的秋衣卷在一起,并上钱袋关牒画具裹成一个包袱——可仅是这样,行李已沉得他几乎拎不动。
于是只得将一件一件琐碎的物件丢下,心中越来越强烈的嚣叫在警告自己——不能后悔,不许后悔!
可……怎么会折腾到这步田地?!
红生抱膝坐在灯下,心里揪成一团,痉挛地疼。
前往燕赵的关牒早已被伽蓝悄悄办妥——他到底是太细心,还是早就藏下离开的私心?自己被他瞒了多少,又瞒了多久?他一直就是置身事外的吧?偏偏哄得自己一点点动了心思,到头来自个儿蒙在鼓里使劲瞎折腾,除了丢尽脸面,还有什么意思?
红生吸吸鼻子,冷冷将伽蓝的衣物抛在一边,又将他那份关牒丢下,气哼哼卷走全部钱财——你不是留下不走么,你就做你的和尚去吧,死羯狗!
三天后壁画开了光,常画匠一行就要动身离寺。红生跟着常画匠与慧宝大师辞行,比起众人的依依不舍,他只是病怏怏低着头,穿着麻鞋的脚尖若有似无地蹭着地面,等待启程。
伽蓝没有出现。
三天,他当真就此寂寞了三天,彼此刻意不要照面,竟真的就没照面。手指紧紧绞着包袱上的活结,心头的结也似乎越来越紧了。红生出着神,就听一旁阿蛮忽然叫嚷:“伽蓝呢?”
“伽蓝?他在后院劈柴呢,真是个勤快的郎君,”慧宝大师笑道,“过两天我就替他落发,收他做弟子。”
红生心中一沉,刚要说点什么,却被常画匠高亢的出发声打断了。抬头最后看一眼法云寺——他的山居岁月、一时悠游,终于结束了。
只是这一次再启程,身边少了一个人。
仿佛天气也感受到他郁郁寡欢,渐渐阴霾下来,淅淅沥沥落下雨丝。
慧宝大师立在山门外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合掌低喃:
“善哉,善哉……”
伽蓝劈完柴又扫地,一直忙到午后才得闲。他拄着扫帚站在殿中,静静环视着三面墙上的壁画。此时慧宝大师正领着弟子在经堂诵经,殿中只有伽蓝一人——他独自沿着北墙寂寂地走,细细看着常画匠画的《猕猴王本生》,最后驻足在供养人的画像前。
他的主人正穿戴着高冠绯袍、恭立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微笑。伽蓝伸出手指,轻碰画中那拢在一起的白皙双手,无声地笑起来——慕容绯哪有这么高,竟能与他平视,从前,自己都需要跪在地上仰起头,才可以看清他的笑貌;而今总算可以平视了。
被潮气沁润的颜料在昏暗中闪着崭新的光彩,使画中人有了栩栩如生地鲜活。伽蓝凝视着那双与自己平视的黑眸——深潭般沉郁、水晶般倨傲,又蒙了一层琉璃似的轻脆,常先生的妙手点睛,真是传神极了。
指尖将要拂上胡粉填色的脸庞,却生生停住,生怕碰脏那莹白色的面容、浅红色的笑靥。伽蓝茶褐色的眸子微动,目光盈满淡淡地怅然,亦是为红生所嫉恨的那种温柔水色——谢谢您给我自由,谢谢您解了我的毒,王爷……
右手小心撑着墙面,他俯下身子,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双唇轻轻吻上画中那微微弯起的唇。
王爷,您放不下我的,对不对?我留在这里,就是要等您回来。
人生来去如浮萍聚散,您可知,多少人为了一个别无选择的缘分,拼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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