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才走……此时宫内游荡逡巡的人不多,我们赶紧跟上就是。”
他的声音紧张而急切,似乎只要我胆敢再迟疑,就要抛下我径自走掉。
元安使手眼通天,或许已通过别的方式与原尚鹰沟通过接洽等问题。我那一点不详的预感,大概只是自己不能掌控全部计划的心里不适。想到这里,我伸手探了探别在腰际作为信物的玉笛,不再废话,点头跟上。
与林不回赏月那夜的积雪已尽数化完。因是晦日,夜黑如泼墨,连星子都泛着冰凉的蓝光。此刻再用夜明珠照亮,只会暴露自己,因此我痛快地呼吸着天亮前最为寒凛的空气,跌跌撞撞踩在地面凝霜的草叶上,跟随的原尚鹰沉默着行走在面前的身影,只是一团黢黑不分明的轮廓。
直到我的脚下踩到了个柔软且尚未僵硬的东西。
就着幽暗的星光,只能大略辨认出一具蜷缩的新鲜尸体。因那尸体裹着的是黑衣,我先前才没有认出来。尸体铁腥血味浓郁异常,叫我怀疑这人不是死于割喉,就是死于挖心,总之不是干净的死法。
脑后生眼的原尚鹰见我被绊得踉跄,顿足回转来拉我。他手上温度热得发烫,贴上腕部时简直将我惊得一跳:“大概是被处理掉的冷宫守卫。别停留,继续走。”
他的手劈开咸腥的风,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既然始终不知原尚鹰动机,那我的自欺欺人,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原尚鹰在睁眼说瞎话。
“他不是冷宫守卫。”我说,心里又是困惑,又是失望。宫中侍卫从无纯黑服饰,且此人身上穿的,分明是掩盖身形的夜行衣。
“你做了什么?”我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宫门。无光的黑夜中,它只是一个介于虚与实之间的浓黑团块。此刻我离它那么近,然此刻我又离它那么远。
“你向林不回出卖了我。”肯定的判断句。
原尚鹰眼眸中映射的星光暗了暗,也许是他眨了眨眼。
这时再软弱的问他为什么,未免太愚蠢。
原尚鹰口中衔着手指,吹出三声尖啸。
夜寂声远,他吹出的哨音简直能震动整个宫城。没过多久,就有凌乱的步履声,以及虽然克制、但仍然可听见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围拢过来。显然他们已埋伏等候甚久,直到得令才开始动作。
他们点亮了照明的火炬。
也许原尚鹰确实对林不回情根深种。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被林不回如此对待,依然不肯离开的行为。他先前对我的评价此刻幽幽荡响在耳际,他说得对,我什么都不懂。
“既然你已向林不回告发了此事,为何又要陪我来演这一出戏?”包拢的圈子以我与原尚鹰为中心逐渐缩小。
侍卫身着黑衣黑甲,并不是我熟悉的样式。当然,如果林不回要自军队中另外筛选出可靠军士,自然比我要便捷得多。
黑衣卫骤然整体顿足立正,然后像被利刃分开的水流般退避出一条道路。
“因为光凭你,还不值得用来换取他的自由。”先出现的是林不回清冽的嗓音,然后才是他缓步走出的沾染寒气的身影。“没想到原修仪的演技如此拙劣。朕本以为,此次能将元安使的人一网打尽,真是……可惜。”
“剩下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喽啰。抓出曹德已经很够回本了,陛下。”原尚鹰不卑不亢。
“原修仪说得对。”橙红色的火光勾出林不回半边脸锐利分明的剪影。他沉默了一阵,轻轻颔首,向我的方向微微侧了侧头,道:“按住他。”
林不回话音未落,我膝弯便被猛击得沉重跪倒。有人利索地自背后钳住我双手,粗糙麻绳绕着手腕一圈一圈扎实地捆起来,叫我不能乱动。
“陛下,莫忘记您曾向我许诺过,事成后便为我备快马,开宫门,赐无阻归家路。”原尚鹰有些不耐。
“原修仪这样心急。”林不回不以为然,“也不怕晚上被马失察甩了蹄子。夜开宫门并非小事。等到天亮,朕自会履行诺言。至于现在……带曹德上来罢。”
林不回竟然会拖着我,叫我陪他一起看原尚鹰出宫门。
脸颊发鬓沾满了从曹德断颈处喷涌出来的血点。最初这些血是暖的,温热的。很快它们就变冷了,变成黏腻腻挂在脸上的污秽,持久地散发着死亡的咸腥气息。
“他有话要对你说。”见原尚鹰上马之后迟迟没有打马离去,只是坐在鞍鞯上长久地回望着这边,林不回冷哂:“也好,你就去遂了他这个心愿吧。若有什么遗言,一并听了来告诉朕。”
林不回的手按在我后背上猛然一推。因双手被捆在身后,我在竭力保持平衡中摇晃了好一阵,才稳定下重心,慢慢朝原尚鹰踱过去。
若有什么遗言,一并听了来告诉朕。林不回这样说。
宫城城门洞开,原尚鹰控马,恰恰停留在晨光为巍峨城门投下的阴影中。
我逆着光朝他行过去,起初被明亮得过分的日光蛰出两条干不下来的泪痕,很快又被盘踞在投影中的幽凉冰得彻骨生寒。
林不回与原尚鹰之间不过百来丈距离,我却觉得自己走了非常久。不知道拖延下来的那段时间,原尚鹰多呼吸了几口空气。
骑在马背上的原尚鹰比我高太多,我只能伸直脖子仰视他。原尚鹰是否在我微眯的眼神中见到了死亡将至的信息?本该喜形于色的他脸上,此刻却是一派枯萎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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