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夕是个女子?元夕声音不粗,但他年纪尚小,实在无从分辨,元德景待元夕也不像是对闺女的样子。温启年左思右想,把水囊放到元夕身后就悄悄下了车,轻声道:“还是擦一擦的好,我去前面看看路。”
说罢就往前去了。
元夕转过脸来,飞红褪到耳垂,出声叫住温启年:“你别往前去了,仔细招来什么野兽。”
吹灭火折,温启年在驴车旁坐下。
那驴歇了好久,晚上睡不着,正跟桩子较劲。四下里静得很,只有驴咄咄踢桩的声音。
等到车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消了,传来一句“天冷你上来睡吧”,温启年不知该不该起,又听得元夕低声道:“我不是女的,我同你一样是带把的。”
温启年其实并不怎么介意,如果元夕真是女子,自己方才轻薄在先,娶了她也无妨。横竖自己是个没家的,元夕性子虽厉害了些但心地极好,元德景也是见过的,不算唐突。但此刻听了元夕强作镇定的辩白,他倒不忍心言语,慢慢爬上车,给元夕掖好衣服就默默盘踞在了车另一头,靠在木栏上不作声。
“我……我胎里不全,生下来就得了黄病,被抛到路边,爹把我带回家,养大了才发现……我不是女子,但也和寻常男子有些不同。”元夕的声音伴着驴间歇的轻哼传来。明亮的月光遍洒下来,他周身裹着衣服,只露出个脑袋来,眼睛一眨一眨的。
“那,除了身上,还有什么害处没有?”
“我也不清楚,爹说他没见过我这样的,光听别人谈起过,说这样的人没法成亲。其实我才不想成亲,我爹年纪大了,腿又不好,我干不了活,家里也就是纸糊的窗户,风一吹就透,多半娶不到什么好姑娘。要是娶个恶婆娘回来,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我早想好了,就守着我爹,他死了,我就去考秀才,考不上的话,多半也得去死。”
“你……别这么想,人活一世,不是非得有了功名利禄才有趣味。你会识文断字,又会点医术,在哪儿活不下去?”
“光是活着有什么意思?日子过得没有奔头,还不如痛快地死了。我现在啊,就想稍微往外走一走,去别的地方看一看,要是好,就带我爹上别处去。这鬼地方又冷又热,打一次仗总得有个两三年不安生,蛮子就算打了败仗,一天两天能躲在家里,过上十天半月没吃没喝了,还得上汉人的地方来抢。”
“蛮子时常来骚扰你们吗?”
“倒也不是,原先乌孙国离我们最近,和汉人来往也频繁,会讲汉话的多,算是好相与的。只是去年乌孙被呼揭给吞了,呼揭人可不讲道理。连延是因为一穷二白没什么可抢的,再往远处几个大点的镇子都被抢过。”
言罢,温启年一时间没有回话,元夕身上觉出冷来,怪不好意思地问:“初一哥,我能坐过去吗?”
温启年起身过来坐下,一只手揽住他,问道:“还冷吗?”
“不冷了。”元夕闭上眼睛,把身上披的衣服往温启年身上扯过去点,“你也睡吧,我们明日再赶一天路,后天就能到了。”
“你刚好,赶紧歇息吧,这一路多亏你了。”温启年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放松了肩头让元夕靠住,“我们缘分不浅,日后你若真的有难处了,我定会帮你,你若觉得无处可去了,我身边总还有个位置给你。虽然不敢打包票让你荣华富贵,吃穿用度总是不愁的,别太担心了。”
他话里不提元夕救过他,也不说手下许个闲职给元夕,乏善可陈地扯了一句缘分,平铺直叙地做下承诺,如果走投无路,元夕总还能去他身边。
元夕听得眼热,但还是装作已睡熟了,嘴里不支声,抹去鼻涕悄悄擦在温启年袖子上。
既然我人都是你的了,他心想,这点鼻涕也算不得什么。
两块高粱面饼和着一番开诚布公的热议下肚,宋兴清楚了兴庆城内的局势。
兴庆算是沙漠腹地中的重镇,与西域各国交往都很密切,城中生活着不少西域人。是以前日里传来呼揭人南下的消息,节度使莫谦即令严守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但那二百呼揭探子仍是悄无声息地混进了街巷里。
多年前还在辽北时,林春台与温启年等人曾有一面之缘,当时宋兴还给他跑过两次腿。此番又见,宋兴才知道,林春台原是西平郡守严怀愚的幕僚,半月前随其到兴庆。不想西平失守,众人皆惊,他自知犯下大罪,死谏严怀愚隐姓埋名留在兴庆,只派几人假扮他们出城。
果不其然,城内奸细错信严怀愚已出城,杀了其手下人,又潜入莫府,以莫谦妻女胁迫莫谦投降。莫谦忍辱负重,写下血字檄文交给严怀愚,带家兵与城内呼揭人拼个鱼死网破,不敌,殉国了。
府衙实际已被呼揭人全全控制住,但城中除汉人外,其他西域人中不少失了家国、与呼揭不共戴天者,城外还有宋兴围个死紧,短时间内,呼揭人竟不敢起事。
城内面上和平,实则如履薄冰,只要朋普那方稍有动作,怕是不日就城破在即。
林春台原就是个清减的,兴庆被围以来更是难得睡眠,听说是温启年带兵,下了死功夫逃了出来,已经显出双目凹陷、面有菜色的样子来。宋兴将他扶到帐里歇下,叫大夫来看过,确定只是血气虚弱,无甚内伤,逼他又喝下碗热汤,才掏心剖腹跟他说了温启年下落不明之事。
林春台大惊,沉吟片刻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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